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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寄存处】——豌豆射手与毁灭菇轮流值岗中!
以上一切解释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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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人而言,时常会存在一个边界不甚明确的问题,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梦是几分虚假的思维活动,是无常变化的浮想联翩,是神经网络的构筑交汇,是潜意识与情绪中的点点月色,在睡眠的水面上投下了清浅的浮光……与深藏的暗流汹涌。
梦并不讲求逻辑。
即便现实往往更甚于此。
可同样的,也很少有人会在清醒时分不清梦与现实的区别。
只是,此时此刻,黎昀确实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清醒着,亦或……身在梦乡?
涛生云灭,万象浮沉。
一轮孤皎明月,清照尘寰间,唯有缈茫的人影踏着晕光,任由漫无边际的苍茫云海飞流,如长潮翻滚,江海涨落之间,一步步遍览向前。
长天孤月,云飞霜烟。
近乎于本能的,伴着心绪深处那份油然而生的孤寒之感,漫漫云涛间,有人独自眺望着那一轮素玉般高悬九霄的浩瀚月轮。云涛翻卷,天地苍茫,竟有种世间之大,唯馀一身的荒凉意味。
月色很美,壮阔凄清,几乎令人落泪。
偏偏伴着心底泛起那点“异样”的深深怅惘,黎昀却很明白,理论上来讲,自己并不该做这样的梦。
毕竟,没有相关记忆印象的情况下,面对着从未亲历过的风景,人类的潜意识内本不应该形成如此细致入微的画面。
依照大学时的选修课程来看,他很清楚,所谓梦的本质,通常只是一种思维发散式的随机要素相互“拼接”,是大脑在不完全运转状况下的模糊联想映射。
就象在每个人的梦里,或许都会有许许多多的片段幻灭如烟花一生。
但很少有人能同时真切注意到——那些转瞬即逝的烟花……总也是看不清绽放之时的每一点璨然光焰。
其中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存在于人类睡眠状态下潜意识中的朦胧扰动,无论是那份堪称有限的算力,亦或缺乏的“喧染素材”,往往都不足以将太多细节体现出来。
人又怎能踏足在云间呢?
偏偏鬓发间传来了清冷的寒意,如同冰丝游走,伴着隐约刺痛,如此真切。
理智已然察觉到了不正常之处,但漫不经心的思绪转动间,伴着某种难以察觉的漠然,仿佛意识就此悄然分裂,从中流露出了另一份不为人知的考虑。
直令人悄然无视了这一切。
就象许多人做梦时所能察觉到的那份事实一样——梦里看似反常的一切,对于做梦者而言,都可以是合理的。
月落万古间,云海飞逐,如浪如潮,掩盖了其中的影子。
象是彻底遗忘了时间的流逝,连空间的认知也变得暧昧不清,黎昀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的疲倦,任谁也不知道脚下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究竟走了多久。
到头来,他只是无知无觉般的迈动脚步,仿佛这具身躯早已不属于自己,在似乎永无止境的路上踏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四周的景色凝固成一片模糊的月影,唯有脚下这条蜿蜒向前的云中小径清淅可见,可它到底通向何处呢?
没有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早已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身周聚散流淌的云海翻涌逐卷,如同海上永世不息的潮汐,在这一片虚无空瀚间盈落往复。
唯有那轮孤悬的皎然月色,始终如一,清冷的飞光洞彻雾霭,映照在这迷途的孤影身上。
……直至云雾最浓处,忽有莹润玉色浮现,一阶又一阶,无声无息地延伸向不可知的深处。
几分无知无觉,黎昀只是本能地踏了上去。
拾阶而上。
一步一步踏过,玉砌天阶触之微凉,却无半分寒意,倒象是某种沉寂已久的荒凉,在脚下无声地蔓延开来。
千百层台阶在云霭中若隐若现,直至尽头——
一座斑驳石台静默伫立,几分刀削斧凿的痕迹,灰黯台面分明打磨得分外平整,唯有一道模糊得难以看清的虚影端坐其上,轮廓依稀,看着倒象是个背对的人影。
“哦,你来了。”
那确实是个人影,淡淡的打了个招呼,语气带着股象是遇到了个老朋友般的熟稔感,却并未回过头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形在流动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黎昀微微一怔,恍惚间,四周翻涌的云海竟悄然退散了几分,原本朦胧的思绪也随之清淅起来。
“别紧张,这确实只是个梦罢了。”对方轻笑一声,语气随意得象是闲谈,“过来坐吧。”
不知为何,对方的声线……听起来似乎有点熟悉?
来不及多想,甚至出奇地没有对这份堪称古怪的待客之道产生什么怀疑意味,黎昀只是一步步走上前去。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脚下已然靠近了许多,但不知是否黎昀的一点恍惚错觉,眼前这道看似近在眼前的身影端坐之处,似乎永远与他保持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去天涯——远得象是隔着一整个世界的厚度。
……远得难以想象。
这种错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直到走近石台边缘,黎昀才看清——这孤魂野鬼般的独影面前,竟是一泓静谧的清波,水天相接处,皓月倒映其中,将整片水面染成银白色的镜面。
对方早已甩下一竿,安然独坐,任由云烟垂落,白月覆海。
那份气度从容得近乎超然。
“阁下说这是梦吗?”在石台边缘坐下,与对方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黎昀平淡地盯着那根没入水中的钓线,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探究,“我可从没做过这么清淅的梦。”
以前几乎从未钓过鱼的他,不知为何,此刻却突然出奇地有了几分手痒之感。
“梦里不知身是客……这当然是梦。”
象是察觉到了客人的目光,虚影轻轻敲了敲手边那只朴实无华,简陋得如同年幼时孩童们取下新折竹节,费尽心思制成的青翠钓竿,任由平镜般的水面随之泛起点点涟漪,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散。
“……区别只在于,恐怕并非你梦见了谁,而是你被梦见了。”
“我被梦见了?这说法听起来真是有点奇怪……”黎昀略微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么,我们认识吗?”
“认识,但也不认识。”
一个模棱两可的古怪回答。
偏偏不知为何,明明是面对着一道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影”,却反常的并未感到丝毫拘泥之处,黎昀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好吧,就当我是在做梦吧。那么,这又是什么地方呢?
“这里当然也是一个梦,论起来……也无非是一个有些‘特别’的梦。”
显然是意识到了黎昀的那份疑惑。
虚影仍旧只是轻巧地摆摆手,钓竿随之轻轻颤动,竹节发出纤细的脆响,月色在水面间碎成万千银鳞,涟漪层层荡开,映得石台边缘的苔痕仿佛都泛起了微光。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觉而后知其梦也。”
文绉绉地吊了句书袋,凝视着水面间那一荡开便经久不息的痕迹,钓者似乎隐约显出了几分无奈。
“简单来讲,此中本来并非你的梦境,自然也不会是我的梦。倒不如说,我们都只是‘恰巧’被梦见的点滴痕迹。嗯……比较形象来讲,大概就象是那些出现在电影幕布间的投影。”
“非要说的话,这里本是昔日一位大人物舍下的一个梦,便如庄周梦蝶栩栩然,梦中有大千生灭而不识,无分真假,及其恍醒,便是梦尽。”
那道声音忽然变得几分正肃悠远,仿佛是从水底传来,遥遥唱了一段经文——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黎昀甚至能够隐约感受到对方的那一丝叹息之意。
“诸行无常,诸相非相,缘起缘灭,空色之外。”
“纵然只是一份失去了本来面貌的无根之水,无源之梦,但对于那样印证了大道的人物而言,大千世间,颠倒梦想,也无非一个念头,一眼之下所见的诸般色相,梦幻泡影罢了。”
馀音在云雾间久久回荡。
“故而,即便此间只是遗落的一缕故梦,一丝念想,却也无所谓‘真假’之别了。”
“对于那样的大能而言,这自然不过是一缕随意可弃的梦幻泡影,随缘而起,因缘而灭……”
虚影轻轻叩击石台,古老的岩石随之发出沉闷的回响,“可于你我而言,却是真实不虚的浮生世界。”
“所以我说,并非你梦见了谁,而是你被梦见了……是‘它’偶然梦见了你,所以你才会在此处。”
“无缘无故,也可以是一种‘缘’。所谓缘法,便是如此奇妙的东西。”
对方的语气好似真的几分唏嘘。
“……‘缘分’么,听起来真是有些玄妙的味道了,可惜鄙人凡夫俗子,大约是不太能领会这些的……”
下意识扶了扶眼镜,短暂的沉思后,黎昀的面色间仍旧是神色平淡,似乎不为所动,“那么敢问,被这样一个梦所‘梦见’了,于我个人而言,具体又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什么?这倒是个好问题。虽然这一点上,我其实也不能太过确认就是了。”
闻言,虚影的声音忽然带上了几分笑意。
“你可知道,对于一个梦而言,能够决定其根本的是什么?”
“无关其它,仅仅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心’而已。”
话音落下,水中竹杆尾端处突然亮起了一点星火般的毫光,惊起几缕缭绕游动的云气。
长竿末端,那粒小小的“光饵”忽明忽暗,在水中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堪堪照亮了几分眼前这深不可测的湖面深处,隐约望去,可见其中似有无数沉浮的微光,飘荡起落。
“非是风动,非是幡动,乃是心动。心有所动,故一念而生大千无有何,此心所在,便是万象轮转,诸般生灭之宗。”
“就象这片水中的倒影一般,它既然梦见了你,你自然便同样梦见了它,触动了它。”
从石台上低头向水中望去,分明那一点光晕迎着月色,已然照开了湖面间的波光,黎昀却并未如意料中那样看到人影面貌,有的只是水下那点摇曳的浮光,清浅荡漾。
一片看不见倒影的水面。
“就算阁下这样说,可这水中又哪里有倒影呢?”
昂首回顾,他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不……其实是有的。”
一种同样平静的语调顺势接过话头,轻巧反驳了客人的疑问。
直到此刻,虚淡的影子终于侧过头来,伴着这个过程中那似慢实快,如同掸去纸上尘灰,一点点勾勒出了钓者生动清淅的真形。
分外眼熟。
“哦,原来是这样。”
黎昀分明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象是沉重得难以呼吸。
短短几息之间,雾中的轮廓已再无虚掩之处。
当面之人此刻广袖轻垂,星冠下长发如瀑垂落,形姿清隽,衣袂随展间流纹隐约,便是皮相间也流淌着莹莹毫光——并非苍白,而是一种恍若玉质的莹润,仿佛有淡淡月色在肌肤间流动。
可徜若剥离这种种相去甚远的细枝末节之处,寻常来看,那确然是一张与掩盖在镜片后的某副面孔,几乎有着七八分神似的容貌。
只是,一张脸上戴着眼镜,镜片上尚且凝着几分细碎水珠;另一张却束着道冠,淡淡唱了个喏,执礼手印如抱太极,行云流水——
“福生无量天尊。”
听着这句话,客人用力眨了眨眼,眉角终于禁不住抽动了一下。
两张相似而相远的面貌,此刻彼此寂然对视,明明从细节到神态都各有不同……
却偏偏带着人生出了一种恍如照镜般的古怪感。
那是“自己”。
一个并非自己的“自己”。
一道本无由来,也无归处的馀影。
当看清了那张脸的时候,近乎毫无征兆,亦毫无理由的,黎昀便“领会”到了这一点答案。
“真是奇妙……我猜,接下来应该不是什么都市传说里的‘二重身’,或者‘镜子里的人忽然想要取代我的位置,我一脸怜悯的告诉他,兄弟别强撑着,上班太累的话咱俩可以轮换’这种俗套剧情吧?”
对视良久。
他眨了眨眼,依旧神色平静,甚至是主动地开口讲了句冷笑话。
“自然不是。”
纵然那道人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和气度,此刻也是禁不住摇了摇头,几分哑然失笑。
星冠间垂落的大粒珠珞碰撞出清越声响,如同山泉叩石。
“你应当也能感觉到事实,我不过是此梦之中随缘的一分倒影,无非因缘显化,随缘而起,应缘而灭,故而才会在此候你。”
似乎确然如此……
并非空话,随着“梦中人”被点破一二,就象捅破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般。此时此刻,伴着某种微妙的醒悟之感,许多难以言明的领会正“凭空”浮现在黎昀的思绪之中,就象是被悄然回忆起来的旧闻一样。
但感受着对方言谈中那份与自身份明相仿而陌生的微妙之处,他仍旧没有多话。
他知道自己或许应当惊讶,却又同样似乎并不那么惊讶。
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
“所谓梦者,因心而生,亦当因心去而尽。”
“昔日此梦为一念所弃,无有初衷,自然便是从未‘存在’过。冥冥漠漠之中,却又因梦到了另一‘心’而动,能证示其存世之因,故而显化于此心中。”
“于那位不可言说者,此梦已然为‘无’,再无牵连,不沾因果。于你而言,此梦却是‘有’,动之一心,能执其中。”
“现在,它已得到了那一点‘心’,便再非过往之貌,而是你自己的梦了。”
“无非是你碰巧捡了一个好梦,捡了一个大便宜罢了。”
明明自是一派清旷气度,可唯独当眼前年轻道人提起“捡便宜“这样的说法时,嘴角悄然掠过那一抹看似无可奈何,却又透着几分狡黠的倏然笑意,却比先前诵经时的那股清静无为之势,更显出几分生动来。
黎昀看得真切。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但略略想了想,他也只是熟练地一个小熊摊手——
“你不妨把话讲得更明白一些。”
“看来你真是把语文功底都还给了老师了……好吧,那我不妨这样讲,你在路上走了这么久,可有饿了吗?”
“……你这样一说,好象是有一点。”
之前还不觉得,直到此刻对面的这道人虚影随口一提,黎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先前似乎是模模糊糊地走了不知多久的长路,大约是该饿了才对。
念头方才升起,自然而然的,他的肚子里便陡然传来了某种鲜明的“饥肠辘辘”之感。
一点空虚的抽痛,伴着“饿了”这种清淅而明确的信号迅速苏醒过来,仿佛沉寂多年的钟鼓被乍然敲响,如野火般一发不可收拾地占据了神经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感知。
身形一软,他禁不住捂住了腹部。
饥饿已然开始压榨着思绪,令人不自觉地弓起背脊,只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原始本能的强烈饥渴感,正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甚至来不及过多思考,这一刻,当难以抑制的那份对于进食的渴望,几乎短暂击穿了人类理智的第一防线时——
近乎于条件反射般的,黎昀只是下意识回想起了以往加班到午夜时,公司楼下的某家流动摊位上,那一碗放满了红油葱花,热气腾腾的廉价鲜面。
这种腹中空空的时候,任谁也也无法否认,那种大锅里硷水面加热时散发出的气味,汤面上漂着的翠绿葱花,两三片薄如蝉翼的卤肉……都是如此的令人怀念而心动,仿佛近在眼前。
不,并非错觉,那种味道……
直到一股真切的,熟悉的油香飘进鼻子里时,黎昀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看着两人之间,眼前石台间那一碗不知何时出现的,令人分外眼熟的面条,浅褐色的汤头,葱花,椒油,酱料一应俱全。
感受着那股与云雾截然不同的,汤面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的真切湿润感……
喉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可即便饥肠辘辘,颇有食指大动,身体本能地迫不及待要扑上去大快朵颐之感,他也久久没有说话,反而皱起了眉头。
“不尝尝吗?“道人轻轻笑了笑,语气活象在调侃老友,指头顺势在碗沿上轻巧一叩,仿瓷材质随之发出了令人熟悉的脆响。
也不知从哪摸出双一次性竹筷,对方一并递了过来,“再放下去,面可就该坨了。”
很微妙。
下意识接了过来,黎昀熟练地掰开那双筷子,指头之间,就连速生木刺间扎手的那份粗粝触感都真实得可怕。
可他仍旧没有急着动筷,只是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这算什么?梦里什么都有?”
“也可以这样说,但我更喜欢称它为,一念生万物。”
“大梦一场,终究唯心所造化,你已成了这梦的那一点‘心意’,把握动静之机,便自然可以随意动其之形,变化有象。”
“你的心绪,已经能够影响这个梦的本身。”
“就象你心中隐约不解,当局者迷,寻路而来,故而便有了另一个‘你’随缘而现,在此为你解惑;你认为自己应该饿了,你便真的感到了身中空乏,饥火难耐;你的心绪变化,觉得这里应该有这碗面,于是它也就确实在这里了。”
道人同样分外熟练地摊了摊手。
“这些所见所闻,实质上都只是囿于你自身见识下所体现出来的一种形势,于潜意识下隐约体现而出的几分痕迹罢了,区区小事,倒也不必过多拘泥于此。”
“但此梦固然失其来历,断去因果,不复旧貌。但其本质尤在,位格之高,非同凡俗。一心观照,念生世界,非真非假,不外如是。”
“一点缘法,得来不易,你要好好把握才是。”
寥寥几句话,却是分外语重心长,就连那张脸上流露出的神色,也随之肃然起来。
看着这张面容相仿的年轻轮廓,思索许久,黎昀才平然点了点头。
“……我大约明白几分了。”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摆在自己眼前的那碗尚未动筷的鲜面便悄然消失在了空气中,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份深切的饥渴之感。
既然是梦,那自然一切都不是真的,感到饥饿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幻觉罢了。
可不知为何,听到黎昀这句回答,又瞧了一眼石台地面上那只已然消失不见的面碗原先所在之处,尚且留下的几分碗底湿痕,对面之人反倒是因此摇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是不好说了。”
年轻道人只是回过头去,一手探在了自己面前那只苍翠竹杆上——
“我知你仍有质疑,于你而言,梦中所见皆可为假,此乃认知之中根深蒂固的常理,便如那条牵住了大象的细绳。故而许多的东西,此时说来也无用,只有靠你自己去见识,你才能信。”
“……毕竟,骗别人不容易,骗自己就更难了。”
那只苍翠欲滴的新竹,通体间本已粗略修成了长竿的形貌,却唯独尚有一枝青叶未去,此刻被道人从竿上随手折下,俯身在湖中一洗,旋即便变了模样。
“你觉得梦不真切……可人生来去,生死明暗,蒙昧清醒,终究散尽,又何尝不是一场大梦呢?”
象是几分遗撼,几分萧索地感慨了一声。
伴着折下那根竹枝这一举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象被抽走了些什么一般,对方的身形间忽然又复显出了几分浅淡朦胧之处来,甚至于法貌衣冠本身,似乎也逐渐开始褪去了那份真实之感。
——眼前的年轻道人,正在一分分变回那个虚无的影子。
黎昀几乎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这台边这无名道人却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甩落其上的水迹,便随意将掌中已然洗过之物抛给了旁边的人。
看那架势,颇有种不甚在意,弃之如敝屣的意味。
“这是什么?”
手中一沉,下意识地接住了扔过来的事物,黎昀眨了眨眼。
那是一面半掌大小的古朴小镜,有如青玉形质,摩挲间几分温润,却又似玉非玉,唯独镜光无华,如同蒙尘许久。
“这便是你所看见的‘梦’了。”
仿佛宣纸上被水一点点洇开的墨迹,身形越发黯淡下去的虚影低头望着湖面,几分浑不在意。
“你觉得梦是一点虚幻,是种种倒影,如同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故而你此刻所见到的这份‘梦’,自然便也该是面镜子。”
“说的太多,总也无用。不如让你自己去看一看吧。”
摆了摆手,石台边的昏影重新拾起了那支青竹长竿,任由竿身在月色下泛着几丝幽微的光。
“该收竿了……”他忽的笑了起来,“无论如何,至少这一次,我没有空军,不是么?”
平淡的笑容下,那张令人分外熟悉的陌生面孔正在失去形貌,唯独眼神依旧明亮,饱含着难言的洒脱,意气……与沧桑。
唯有长竿高高扬起,猛然在那只手中弯成了近乎于满月之形,竹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水下的那粒光饵被肉眼可见的一分一寸生生拉起,曳出点点璀灿的尾迹,宛若某种巨物在水下被遥遥拖住,不得自由。
伴着湖面间的云流都随之剧烈动荡,雾气翻卷如龙,脚下石台也随之隐约生出了几分震颤感来。
“这是什……”
话音未尽,黎昀的疑问已被扑面而来的光华淹没。
伴着竿头高高扬起,天上的那盏银盘眨眼间便如泡影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轮不见边际的光晕破水而出!
缈茫月色忽如水银泻地般倾下,皎然茫茫一片!
大湖之中,就此升起了一轮明月!
……连带着简陋的鱼竿之下,顺势勾起了一整片长湖!乃至于一道无边汪洋!
霎时间,整片天地好似都被那道腾空的月色牵动,亿万道水浪轰然奔涌而起,悬流长空中,每一股仿佛都茫茫倒映着其间那一轮不同的皎然月相!
阴晴圆缺,晦朔明暗。
伴着天与水的界限于此间悄然模糊,月色朗照,波光昏昏,有人宛若立身在一道横贯世界的镜面之间,脚下是一片倒悬的星河,头顶是沉落无际的沧溟。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月,何处是水,唯有眼前沧浪奔涌,瀚海倒悬,镜天浮世!
——不对,先前悬于天上的月色才是倒影,反倒是湖中被钓起来的……才是那尊真正的皓月!
他忽得意识到了那份真相。
盈袖满照星汉间,逐玉飞光生白夜!
这位尚未能继续开口的客人,只来得及仰首最后一眼——
天光中的那一轮无垠瀚月……正就此乘空而上!
…………
光线分外黯淡的房间里,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忽然一窒。
陡然坐直了身躯,人影急促的喘息了起来,甚至下意识地仍有几分茫然抬头四顾。
可昏暗之中,唯有褪色开裂的天花板,尚未亮起的那只灯泡轮廓,以及几片攀在角落间已然积起了老灰的蛛网,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正无辜而沉默地与他对视着。
一声长长的吐息,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淅。
良久,黎昀才哑然回过神来,再度安静躺了下去,任由脑后重新严密合缝地陷入枕头的凹陷里。
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业务部的合同谈不完的话,还要继续加班呢。
一如既往的,和过往中许多个日夜间并无差别的疲惫念头。
偏偏直到躺下的这个瞬间,皮肤才终于迟缓地察觉到了存在于指间的那份细微温差。
一只入手仍带着几分凉意的事物。
手机的话,不是应该正在桌上充电吗?
思绪中仍旧充斥着几分昏沉,黎昀只是本能地抓住手边那件东西,拿到面前模糊扫了一眼。
不自觉的一个寒战,连带着整个人都几乎僵住了。
……那是一面几分眼熟,色如天青的古朴小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