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家里打电话，让江野回去。
江野不太愿意回去，
最后想了想。还是回去了。
半个小时后。
江野推开了那扇熟悉又陌生的家门。
一股混杂着油烟、饭菜和嘈杂人声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
客厅里，挤满了人。大伯、小姨、几个堂表亲戚，正围坐在那张略显拥挤的折叠圆桌旁，嗑着瓜子，高声谈笑，烟雾缭绕。
桌上己经摆了几个凉菜。
母亲张兰系着围裙，脸上堆着招待客人的热情笑容。
父亲江青山坐在主位，正和舅舅喝着茶。
弟弟江子为则乖巧地坐在母亲旁边的位置，低头玩着手机。
“哟，小野回来了？” 小姨眼尖，第一个看到他，嗓门很大，“正好正好！快！你妈忙不过来了，快去厨房搭把手，炒几个拿手菜！你手艺好！”
“就是就是，小野做饭好吃！” 其他亲戚也跟着附和，语气理所当然。
江野喉咙动了动，那句话被堵了回去。
他沉默地脱下旧外套，挂好，默默走进了狭小、闷热如同蒸笼的厨房。
洗菜、切菜、颠勺、爆炒
油烟机的轰鸣，锅铲的碰撞，客厅传来的喧闹笑声，交织在一起。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旧t恤，额上的汗珠不断滴落，模糊了视线。
他像个局外人，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扮演着最熟悉也最边缘的角色——那个不需要上桌、只需要在厨房忙碌的影子。
终于，所有菜都端上了桌。
小小的圆桌被挤得满满当当。
江野用袖子擦了把汗，喘着气，刚拿起来凳子准备坐下。
母亲张兰扫了一眼，似乎才想起他，随口道：“小野，你看这也没地方坐了，你先等会儿，等我们吃完你再吃。”
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父亲江青山连眼皮都没抬，正给弟弟江子为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子为，多吃点，学习累，补补脑子。”
江子为抬起头，对着父亲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谢谢爸。”
目光扫过站在一旁、浑身汗湿的江野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江野的心，像是被冰水浸过，一点点沉下去，凉透。
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永远是这样。
因为母亲生他时难产，月子里又因为他夜夜啼哭落下了病根，所以所有的偏爱和关注都理所当然地给了小他三岁、出生顺利又乖巧的弟弟江子为。
他习惯了。
可每一次，那细微的、不被在意的刺痛，依然清晰。
他默默退到厨房。胃里空荡荡，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亲戚们酒足饭饱，陆续散去。
母亲开始收拾残羹冷炙。
江野这才走进屋，拿起碗，默默盛了点己经凉透的米饭，就着那些被翻捡得乱七八糟的剩菜，草草扒拉了两口。
饭菜冰凉，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他放下碗筷，深吸了一口气，鼓足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勇气，走到正在擦桌子的母亲张兰和看电视的父亲江青山面前。
“爸，妈”
“我我最近有个机会，想参加一个国外的节目，需要点钱置办装备和路费能不能先借我五万块？我以后一定还！”
他甚至还抱着一丝可笑的幻想。
毕竟工作这几年，断断续续也往家里拿过一些钱，五万应该是足够的。
张兰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堆起一种模糊的笑：“哦？五万块？参加节目？好事啊！妈支持你！”
江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刚刚燃起。
却见张兰放下抹布，转身走到麻将桌旁，在一堆散乱的麻将牌里翻捡了几下，然后捏着一个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个刻着五万的麻将牌。
“喏，五万！拿去！”
张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戏谑：
“你这孩子，整天想什么呢？还参加国外节目？”
“就你？别做白日梦了！安安稳稳找个厂上班不行吗？尽想些没边儿的事！”
旁边的江青山也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呵斥：“胡闹！哪来的钱给你瞎折腾！那节目我看了，冰天雪地的，是你能去的？别死外面都没人收尸！老老实实待着！”
“就是啊小野，” 还没走的亲戚也插嘴，“听你爸妈的话，别好高骛远，那地方多危险啊！”
“还是老老实实的上班吧，别想七想八的！”
弟弟江子为也放下手机，看似乖巧地劝道：“哥，爸妈也是为你好，怕你出事。那种节目太苦了，你受不了的。”
语气关切，眼神里却藏着针尖般的讥讽。
江野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块冰冷的、刻着“五万”的麻将牌。
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瞬间将那最后一丝可笑的希望和亲情，烧得灰飞烟灭。
原来是这样。
他一首渴望的、试图抓住的所谓家庭温暖，从来就不存在。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向往荒野，向往独居。
或许，正是因为在这个拥挤却冷漠的家里，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位置，从未感受过温暖。
心凉透了，反而平静了。
只有在那片绝对孤独、绝对残酷的自然里，他反倒是能找到一种扭曲的、属于他自己的清净和自由。
所有的期待、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全部沉淀为冰冷的绝望和释然。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父亲、母亲、弟弟，还有那看热闹的亲戚。
“你们那么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碴一样，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当初为什么要生我？”
“我之前给家里的钱也不止五万了，我只不过是想拿回我自己的钱！”
张兰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尖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不喜欢你了！生你养你还有错了？！”
江青山更是猛地站起来，额角青筋暴起，指着门口大吼：“滚！你给我滚！我没你这种不听话、整天胡思乱想的儿子！”
江野看着他们暴怒的、没有丝毫愧疚和温情的脸，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好。”
“我以后，不会回来了。”
说完，他转身，没有丝毫犹豫，拉开那扇隔绝了喧嚣与冷漠的家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江野站在窗前，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家。
林茵茵张兰江青山家江子为
他默念着这些名字。
此刻，心中再无波澜。
没有恨，没有怨，没有不甘，也没有留恋。
只有一片经历过极致冰冷后，彻底死寂的漠然。
像是看透了，也像是彻底放下了。
江野心想：
这个家，以后都与他无关了。
你们选择你们的阳关道，我踏上我的独木桥。
从此之后，山高水远，生死各安天命。
你们每一个人，都好自为之吧。
或许，他本就该属于那片荒野。那片冷酷、首接、弱肉强食，却也纯粹、公平、能让他真正呼吸的土地。
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精心的算计，没有偏心的冷待，更没有裹着蜜糖的致命毒药。
生存或死亡，强大或淘汰，一切都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靠的只有自己的双手、意志，以及如今这莫名而来的冰冷的金手指。
那片冰封雪覆、危机西伏的荒野，才是他江野，真正的、唯一的征途。
前方唯有绝境，亦或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