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恩的热情,完全在利兹的意料之外。
他几乎是被这位壮硕的民兵队长半拖半拽地拉进了营地。
篝火熊熊燃烧,几个正在用油布擦拭长剑的民兵闻声抬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那些目光里没有预想中的轻篾,只有纯粹的好奇,夹杂着惊讶,甚至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羡慕。
显然,他们也从贝尔那里听说了利兹的事迹。
在酒精上头的作用下,指不定贝尔会怎么夸张化呢。
“嘿,小子,来喝一杯!”
一个络腮胡大汉咧开大嘴,从旁边的木桶里舀起满满一大碗浑浊的麦酒,不由分说地递到利兹面前。
酒碗粗糙,碗口几乎有他的脸那么大。
白色的泡沫下,浓郁的麦芽香气扑鼻而来。
巴恩接过另一碗,冲利兹举了举,便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如山丘般上下滚动。
“哈——!”
他放下空碗,用粗糙的手背抹掉嘴角的酒沫,眼神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豪迈。
利兹看着面前的酒,沉默了一瞬,随即也学着巴恩的样子,将微凉辛辣的酒液灌入口中。
喝完,他将木碗递还回去,面不改色。
巴恩看着他,眼中赞许之色更浓。
“好小子,不扭捏。”
他拉着利兹在篝火旁的木凳上坐下,这才切入正题:“让我猜猜……你来这里,是为了那头狮鹫?”
“是的,我接了驱逐它的任务。”
“好啊!”巴恩一拍大腿:“我一直盼着有法师肯接烫手的活,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你!”
说罢,他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进旁边最大的那间木屋。
片刻后,巴恩拿着几张粗糙的亚麻纸走了出来,递给利兹。
“那你来得正好,先看看这个。”
纸上用炭笔潦草地记录着狮鹫的所有情报。
“一周前,这家伙第一次在镇子附近露面,”巴恩的声音沉了下来,“是只二阶的母狮鹫,下手特别残忍。”
“它第一次出现,就袭击了镇北的农庄,杀了三个人。”
“然后,第二次,它杀了一个在河边洗衣的女人……女人的呼救引来了一位民兵,结果……那位民兵也被它杀死了。”
巴恩说到这里,语速略有迟缓,一双浓厚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那畜生的吃相很难看……死者都被开膛破肚,心脏不见了,其他的内脏也被掏出来、摊在地上,象个被拆开的烂包裹。”
“等等,”听到这里,利兹的眉头锁了起来:“据我了解,狮鹫是岩元素魔物,凄息于高山峭壁,它们从不就地进食,而是习惯将猎物带回巢穴。”
“而且,它们厌恶内脏。”
巴恩不是蠢人,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的意思是?”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它的行为绝对不是捕猎。”
“至于它为什么只要心脏……”
利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献祭。”
“献祭?”
巴恩咀嚼着这个冰冷而邪异的词汇,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护手的甲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如果只是为了杀人泄愤或者玩乐,没有必要在开膛破肚后,唯独取走心脏。”
“如果为了果腹,它更不会放着大腿和胸腹的嫩肉不要,只吃那一小块心脏。”
篝火的火光在利兹的脸上跳跃,映得他那双碧色的眼眸深邃难明。
“所以,心脏有别的用途。”
“据我所知,在某些古老禁忌的仪式里,人类的心脏是任何祭品都无法替代的珍贵媒介。”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
几个民兵面面相觑,他们从小听着森林女巫、沼泽邪神的传说长大,那些故事里,总少不了用活人心脏祭祀的恐怖情节。
巴恩的脸色也阴沉下来,除了对那畜生恶行的愤懑以外,多了一些更复杂的情绪:“这么说,那畜生沾染了邪恶的力量?”
“没错,我们不光要解决狮鹫,更要解决源头。”
“不然的话,这种惨案还会卷土重来。”
“狮鹫的领地意识极强,活动范围相当固定,如果它被邪恶污染,源头只可能在它的巢穴。”
“我们必须找到它的老巢,才能一劳永逸。”
贝尔的描述加之利兹的表现,让巴尔已经完全将他当做了一位实力卓绝的魔法师,颇为诚恳地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需要两样东西。”
利兹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绑上月辉石的箭矢。箭杆要重,箭头的材质要精良,确保能扎进狮鹫的皮肉里,不会被它轻易甩掉。”
“第二,去河道深处挖些淤泥,混上最新鲜的家禽血肉,堆在露天的地方。”
巴恩的眉头先是皱紧,随即又舒展开来。
“发光的箭……是想在夜里追踪它回巢?”
他想通了第一点,但对第二点充满疑虑。
“想用腐臭味吸引那家伙来吗?可那畜生狡猾得很,光靠味道,没有猎物,恐怕……”
“当然不止这些,”利兹的目光扫过篝火旁那一张张写满困惑的脸:“还有我。”
营地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木柴爆裂的声响。
巴恩似乎料到利兹会这么说,摇了摇头,否定道:“这可不行,那畜生认得战士的盔甲和魔法师的法杖,只要看见我们有防备,它绝不会靠近。”
利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这很简单。”
“你们选四五个箭术最好的,带上月辉石箭,藏在远处的密林里。”
“而我,不带法杖,也不穿甲,就在田垄上等它。”
巴恩闻言,死死盯着利兹的脸:“你疯了?”
“法杖并非施法的必要条件,”利兹迎着巴恩震动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与畏惧:“虽然威力会打折扣,但拖住它片刻是没问题的。”
“等我看准实际,就放出信号,你们一起向它射出追踪箭。”
利兹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与果敢,让巴恩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词句。
……
数个小时后,夜色已将卡迪安镇外的田野彻底吞没。
月亮藏在云层之后,只偶尔从缝隙里漏下几缕惨淡的银边。
利兹独自一人,站在一片休耕的农田中央。
这是典型的三圃制田地,秋收后便不再耕种,留待来年恢复地力。
重犁翻过的土地,留下一道道深邃的沟壑,踩上去松软而潮湿,只留收割后的黑麦短茬在夜风中静立。
不远处,一堆混合物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是从河底挖出的淤泥,混杂着大量家禽的碎肉和内脏,黏稠的血液半凝固着,腐败的腥气与泥土的土腥味混在一起,比任何农家的粪肥都要浓烈刺鼻。
利兹就站在下风口,屏住呼吸。
他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匿在这一片恶臭之中,所有的感官却延展到极限,捕捉着夜色里最细微的动静。
风声。
虫鸣。
远处林叶的沙沙声。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突然。
一阵异样的风声从头顶划过!
那不是自然的风,而是某种物体高速撕裂空气时,带起的尖锐呼啸。
利兹缓缓抬头。
天空,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惨白的月光如聚光灯般倾泻而下。
一道巨大的黑影,正从那片月光中急速俯冲。
它的双翼收拢,象一颗没有火光的巨大陨石,朝着利兹坠落而来,速度极快。
可惜,利兹的魔法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