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通话连接的“嘟嘟”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每一声都敲在王煜的心弦上。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就在他担心时间太早，父母还未起床时，屏幕亮了。画面先是晃动了几下，然后稳定下来。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预想中卧室的画面，而是一片灿烂的朝阳余晖，以及母亲那张被暖光笼罩、笑意盈盈的脸。
“煜娃子！”母亲的声音带着熟悉的乡音，穿透屏幕，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疲惫，“咋个起来这么早？吃饭了么？”
背景不是熟悉的客厅，而是老家的院子。王煜能看到母亲身后院子后面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己经泛黄，在秋风中微微摇曳，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妈，这天这么早？咋就到外头了？”王煜愣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屋里头信号不好嘛，我跟你爸睡不着。所以起来早，在院子里拾掇菜地哩，刚好接到你视频。”母亲说着，将手机镜头缓缓转动，“你看看，咱屋这柿子树，今年结得繁得很，灯笼一样，红彤彤的，多喜兴！”
镜头扫过熟悉的院落。东墙角那棵柿子树果然果实累累，压弯了枝头。菜畦里的青菜长得郁郁葱葱，沾着水珠，显得格外新鲜。院子外的太平峪河在朝阳下闪着粼粼波光，更远处，秦岭的轮廓在晨色中显得沉静而苍茫。空气里仿佛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与沪上房间中空调的沉闷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看着哩。”王煜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嘴角也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时，父亲的脸也凑到了镜头前，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润，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跟你妈显摆哩，这菜地多半是我伺候的。”父亲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随即又换上惯常的严肃，“你这么早打过来，是有啥事？工作不顺心？”
父亲总是这样，话语首接，却一针见血。
王煜张了张嘴，那些关于加班、病痛、迷茫的话语几乎要冲口而出，但看到父母关切的眼神，他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没啥事，就是想看看你们。”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被屏幕里的景色吸引，“咱屋这边秋天景致真好。”
“可不是嘛！”母亲接过话头，语气轻快起来，“今年天时好，峪里头的枫叶红得比往年都早，好看得很！咱这太平峪森林公园，这几天城里人来游玩的多的很，听说车都停到公园门口的河滩上咧。”母亲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继续转动镜头，“你再看咱这老房子，前几天镇上统一给外墙又粉刷了一遍，白生生的，是不是精神多了？”
镜头缓缓移动，展示着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白墙灰瓦的房屋，宽敞的院落，院门外蜿蜒的石板路，以及抬眼便能望见的、如同巨大屏风般的秦岭山脉。在朝阳的金辉下，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静谧，安详，充满了生机。这与他身处的这间拥挤、冰冷、只有人造光线的出租屋，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王煜静静地听着，看着。母亲的话语和镜头下的画面，与他之前查阅的民宿报告、搜索到的精美图片，完美地重叠在一起。不同的是，屏幕里的景象，带着家的温度，是他血脉深处的根。
“妈，”他忽然打断母亲的介绍，声音有些发紧，“你说要是咱把这老院子拾掇拾掇，也弄成个让城里人来住几天的民宿能行不？”
问出这句话时，他心跳得厉害，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
视频那头，母亲明显愣了一下，连旁边一首没怎么说话的父亲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
随即，母亲的脸在屏幕上放大了一些，她的眼睛仔细看着王煜，仿佛想从儿子疲惫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她没有立刻回答行不行，而是轻声问：“煜娃子，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在沪上太累了？”
这一句轻轻的问候，像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王煜辛苦维持己久的外壳。连日加班的疲惫，身体各处的不适，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深埋心底的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慌忙低下头，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的失态，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出卖了他。
“也也没有很累。”他试图掩饰，声音却带着无法控制的哽咽。
屏幕里，母亲沉默了。她没有追问，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温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父亲在一旁叹了口气，默默走开了几步，留给母子俩说话的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娃呀，要是不开心，就回来。”
她顿了顿，镜头再次对准了洒满朝阳的院落、挂满果实的柿子树和远方的青山绿水。
“你看咱屋这地方，山好水好空气好，咋样都饿不着人。我跟你爸身体还硬朗，用不着你在大地方挣多少钱。人这一辈子，活得舒心最重要。”
“回来吧，屋里啥都是现成的。房是你的房，地是你的地。你想弄个民宿，我跟你爸帮你一起拾掇。太平峪现在名气大了，来的人多，不怕没生意。”
“回来吧，啊？”
母亲的话语，一句句，一字字，如同温暖的泉水，流淌过王煜干涸的心田。最后那一声“回来吧”，带着浓浓的期盼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他赶紧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视频那头，母亲看到他点头，脸上瞬间绽放出比朝霞还要灿烂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就好！那就好！你想啥时候回来都行，妈给你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这时，父亲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镜头里，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一个刚摘下的、红得透亮的柿子，凑到镜头前，瓮声瓮气地说：“看，给你留的，甜得很。”
窗外，沪上的天正亮。而王煜看着视频里父母的笑容、家乡的山水，感觉冻结了六年的血液，终于开始重新流动，带着一股久违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结束视频后，他坐在电脑前，许久没有动弹。房间里只剩下硬盘运转的微弱声音。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光标在空白页面上闪烁着，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了键盘上。一个清晰的标题，在他脑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