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用这个。”
“把里头那些烂草和牛粪,一铲一铲地弄到外面那个筐里就行了。”
黄蜜蜜把那把破铁锹塞到他那只还算干净的手里。
然后自己立刻退后了好几步,远远地站着,象是在躲什么瘟神。
黄耀祖拄着拐,单脚摇摇晃晃地站着。
他看着牛棚里那一片狼借,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这活儿,以前全都是黄蜜蜜的。
他路过的时候,都得捂着鼻子跑过去,还骂过她身上有牛粪味,是个臭丫头。
现在,报应来了。
他憋着一口气,一瘸一拐地挥舞着手里的铁锹。
那铁锹又沉又长,比他矮不了多少。
他一只手得拄拐保持平衡,另一只手费力地铲着,没几下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哎,你小心点,别溅到身上。”
黄蜜蜜的声音从外头凉凉地飘了过来。
“算了,溅上就溅上吧,反正你这条裤子也该洗了。”
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黄耀祖就是觉得,她正在那儿偷着笑话自己!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恨。
都怪这个赔钱货!
要不是她非要撺掇着去学什么破武功,自己怎么会摔断腿!
要不是自己摔断了腿,现在怎么会沦落到干这种猪狗不如的活!
喂牛,清理牛棚,洗全家的臭衣服……
这些以前都是黄蜜蜜的活儿,又脏又累,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可现在轮到自己,他才知道,这活儿根本就不是人干的!
爸爸和哥哥明明就在不远处,可谁都不管他。
他就这么一边小声地哭,一边笨拙地铲着。
牛棚里的苍蝇好象找到了新目标,嗡嗡地围着他打转。
有几只胆大的,甚至直接落在了他糊满眼泪鼻涕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挥舞着脏手去赶,身子一晃,差点又摔倒。
那种深入骨髓的恶心感,简直没法用话来形容。
黄蜜蜜站在牛棚外头,看着他那副活见鬼的惨样,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她又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
“耀祖,加把劲啊,干不完的话,回去爸是真不给饭吃。”
“饿肚子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黄耀祖想起了早上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还有那拉嗓子的窝窝头。
虽然难吃得要死,可饿极了的时候,那也是救命的粮食。
要是连那个都没得吃……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更加狼狈地挥舞着那把沉重的铁锹。
等他好不容易把牛棚里大块的污物都清理干净,又在黄蜜蜜的“指点”下,铲了些干土进去垫上。
他整个人,已经象是刚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从头到脚,无处不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黄蜜蜜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她离着黄耀祖足足有三步远。
“行了,就这样吧。”
“回去跟爸说干完了,总算不至于没有饭吃。”
黄耀祖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象个游魂。
黄蜜蜜远远地跟在后面,象是在躲瘟神。
回家的路上,坑坑洼洼。
遇到的村民,个个都掩着鼻子,快步走开。
那眼神,象是看一坨会走路的牛粪。
嫌弃得明明白白。
黄耀祖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到了家门口。
黄开山正坐在门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烟袋锅。
他抬眼一瞅,看见小儿子那副尊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躲得远点!”
“先把自己弄干净再进屋!”
“这副鬼样子,看着都觉得晦气!”
黄光宗也从屋里探出个脑袋。
他夸张地捏着鼻子,扯着嗓子大叫。
“哇!臭死了!耀祖你是不是掉粪坑啦?”
黄耀祖孤零零地站在院子当中。
爹的嫌弃,哥的嘲笑,象一把把冰刀子,扎得他浑身发冷。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躲在爸爸身后的黄蜜蜜。
心里的恨意,象是野草一样疯长……
日子一晃,就到了年三十。
西北的冬天,天黑得跟锅底一样早。
黄家那间破土坯房里,风从墙缝里钻进来,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
难得的,黄开山不知道从哪儿又摸来了一小包肉干。
用油纸包着,比上次那包看起来还要小。
但在这年关,已经是顶顶好的东西了。
晚上,一家四口围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旁。
桌子中间,摆着一盆跟往常一样的野菜糊糊。
旁边是几个黑乎乎的杂面饼子。
还有就是那一小堆,大概十几根手指长的肉干,散发着勾人魂魄的荤腥气。
黄开山清了清嗓子。
他刀子似的眼风先是刮了黄蜜蜜一眼。
“赔钱货看着点,没你的份!”
然后,他转向两个儿子,黑沉的脸色缓和了些,但也没多少过年的喜气。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油纸包。
先是仔仔细细地数出五根,推到黄光宗面前。
“光宗,你是哥哥,身子骨壮实,以后这个家还得靠你。”
“多吃点,长力气!”
黄光宗眼睛都放光了,一把抓过来,迫不及待地塞了一根到嘴里。
他嚼得满嘴流油,含含糊糊地嚷嚷。
“谢谢爸!真香!”
黄开山看着小儿子那双渴望的眼睛,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从剩下的肉干里,又捏出两根又短又细的。
象是施舍一样,扔到黄耀祖面前的破碗里。
“耀祖,你也吃点。”
“毕竟是过年,不给你也说不过去。”
“不过也不用吃太多,你现在这样,吃了也没什么用。”
说完,他把剩下的七八根肉干,全都划拉到了自己面前。
那是最肥、最长的几根。
他拿起一根,狠狠咬了一口,眯起眼,对着还愣在那儿的黄蜜蜜呵斥道。
“看什么看!死人呐!”
“滚去刷锅!”
黄耀祖低头看着碗里那两根别人挑剩下的、可怜巴巴的肉干。
再看看哥哥面前那一小堆。
和爸爸面前更多的一堆。
他的眼圈“刷”的一下就红了。
他想起以前,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爸爸都是平分的。
甚至因为他年纪小,还会偷偷多塞给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