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夜,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深沉。
凛冽的寒风卷着冰屑,呼啸着掠过千山万壑,发出如同鬼哭神嚎般的声响。
白日里还隐约可见的各路人马,此刻大多已寻了背风处隐匿起来,点点篝火在无边的黑暗与雪色中摇曳,如同鬼火,映照着一张张或焦虑、或贪婪、或恐惧的面孔。
扎克依旧盘坐于那块岩石之上,仿佛与这冰冷的山石化为了一体。
他体内混沌真气自行流转,不仅无惧寒意,反而将这份天地间的凛冽之气纳入循环,淬炼得更加精纯凝实。
李秋水并未离去,而是在他附近寻了一处地方静静调息,只是目光不时扫过星宿派的方向,带着冰冷的杀意,偶尔也会落在扎克身上,眼神复杂。
“他来了。”
李秋水忽然低声说道,声音在风声中几不可闻,但扎克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顺着李秋水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风雪弥漫的黑暗中,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至,身法之飘逸灵动,竟似丝毫不受这恶劣天气与陡峭地形的影响。
来人看似缓步而行,但每一步踏出,便似缩地成寸,眨眼间已穿过星宿派弟子外围的警戒,出现在了丁春秋面前不远处。
来人同样是一身白衣,看面容似乎只有三十许间,俊雅飘逸,但那双眼睛却如同经历了百世沧桑,深邃得令人心悸。
他的气息与无涯子同源,却更加浩瀚磅礴,带着一种仿佛与天地同呼吸、共命运的圆融感。
“丁春秋。”
来人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窃取师门秘典,叛出师门,更以化功大法荼毒江湖,今日,该当有个了断了。”
丁春秋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随即被狠戾所取代:
“无崖子!你果然还没死!哼,了断?就凭你?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逍遥派掌门吗?”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周身紫气隐隐,已是将化功大法催至极致。
无崖子?
扎克心中了然,这位便是无涯子的师兄,逍遥派真正的掌门无崖子。
观其气度修为,果然深不可测,远在丁春秋之上。
“凭我,足以清理门户。”
无崖子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他目光扫过丁春秋,又掠过一旁的李秋水,最后在扎克身上微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探究,但并未多言。
“清理门户?哈哈哈!”
丁春秋狂笑起来,状若疯癫,
“无崖子!你装什么清高!
你与李秋水那点龌龊事,当我不知道吗?
你们一个伪君子,一个毒妇人,也配谈清理门户?
这逍遥派,早该由我丁春秋来执掌!北冥神功,合该为我所用!”
他这番话恶毒无比,直指无崖子与李秋水当年的情感纠葛,意图扰乱对方心神。
李秋水闻言,面罩寒霜,眼中杀机大盛。
无崖子却只是微微蹙眉,叹息一声:
“执迷不悟。”
话音未落,丁春秋已然抢先出手!
他知道自己与无崖子功力差距甚大,唯有出其不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见他双掌齐出,紫黑色的掌风如同怒涛般汹涌而出,并非直击无崖子,而是猛地拍向脚下雪地!
轰隆!
积雪混合着碎石被狂暴的掌力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雪浪,铺天盖地般向无崖子涌去!
更可怕的是,那雪浪之中蕴含了丁春秋毕生修为的化功剧毒内力,寻常高手沾上一点,立刻便是内力溃散、筋骨消融的下场!
“小心!”
李秋水忍不住惊呼出声。
然而无崖子面对这歹毒霸道的攻击,身形却动也未动。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张,对着那汹涌而来的毒功雪浪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也没有劲气四溢的爆发。
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雪浪,在距离无崖子身前三尺之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柔韧无比的墙壁,竟硬生生停滞了下来!
雪浪依旧保持着奔腾的姿态,但其内蕴含的所有掌力、剧毒、动能,都在刹那间被一种更为玄妙的力量禁锢、瓦解、消融!
下一刻,无崖子五指微拢,那停滞的雪浪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凝聚,最终化为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却散发着丝丝寒气的雪球,悬浮在他掌心之上。
而其中所有的化功毒力,已然被净化得无影无踪!
举重若轻,化腐朽为神奇!
这一幕,比方才扎克化解丁春秋掌风更为震撼!
这是绝对实力的碾压,是对力量运用到极致的一种艺术!
丁春秋目瞪口呆,脸上血色尽褪,如同见了鬼一般:
“你你这不可能!你的北冥神功怎么可能练到这种境界?!”
无崖子托着那颗雪球,目光平静地看着丁春秋:
“北冥神功,取其神髓,而非其形。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其精髓在于‘容’与‘化’,而非‘夺’与‘噬’。
你只知其形,不解其神,更以邪法污染其意,堕入魔道,岂能明白这天地正法的奥妙?”
他轻轻一挥手,那颗雪球如同有了生命般,轻飘飘地飞向一旁的山崖,悄无声息地没入冰雪之中,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丁春秋,你还有何话说?”
无崖子向前踏出一步,气息锁定了面如死灰的丁春秋。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直冷眼旁观的青海黑教番僧中,那位领头的身披大红袈裟、头戴鸡冠帽的枯瘦老僧,忽然用生硬的汉语开口道:
“无崖子先生,贵派清理门户,我等本不该插手。
不过,那《北冥神功》残卷,乃是无主之物,见者有份。阁下是否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同时,慕容复也按剑上前,朗声道:
“无崖子前辈,晚辈姑苏慕容复,对逍遥派武学心向往之。
这残卷关乎中原武学脉络,晚辈以为,不应由逍遥派独享吧?”
他话语看似客气,实则带着挑拨与威胁。
其他一些隐藏的势力也蠢蠢欲动,显然不愿见到无崖子轻松镇压丁春秋并取走残卷。
场面瞬间再次变得紧张起来,形成了逍遥派(无崖子、李秋水,以及隐约站在他们一边的扎克)与星宿派、青海黑教、慕容世家及其他江湖势力多方对峙的复杂局面。
无崖子眉头微皱,他虽不惧这些宵小,但若动起手来,难免波及甚广,且那残卷下落尚未明确。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扎克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场中,站在了无崖子身侧稍后的位置。
他这个举动,无疑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诸位,”
扎克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此刻争执残卷归属,是否为时过早?”
那黑教老僧冷哼一声:
“小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扎克却不以为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无崖子身上,微微颔首致意,然后才继续说道:
“无崖子前辈清理门户,乃天经地义。
而诸位所求,无非是那《北冥神功》残卷。
然而,据在下所知,那残卷是否真的在此?
即便在此,以其能够引动如此风波来看,其上所载,恐怕也非轻易可得、轻易可练之物。
方才无崖子前辈与丁先生之争,诸位也看到了,理解偏颇,强练神功,是何下场。”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在下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在此争斗,而是应先找到残卷,辨明真伪,探究其真正奥秘。
若其真为逍遥派正统绝学,自有无崖子前辈这等正道楷模执掌,研究其济世利人之法,总好过落入心术不正者手中,酿成更大祸患。
若诸位信得过,在下愿与无崖子前辈、李前辈一同,寻得残卷,公开展示其内容真意,让天下英雄共同参详,明辨是非,再论归属不迟。
如此,既可避免无谓厮杀,或许还能借此机会,正本清源,涤荡这因贪欲而起的江湖浊气。”
他这番话,立意高远,既给了无崖子面子,也照顾了其他势力的诉求,更提出了一个看似公平且更具建设性的解决方案。
尤其是“公开展示”、“共同参详”、“正本清源”这些词,对于许多被贪婪蒙蔽心智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声惊雷。
无崖子有些惊讶地看向扎克,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李秋水也微微颔首。
慕容复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
那黑教老僧则面色阴沉,显然不愿接受这种方案。
丁春秋见众人注意力被转移,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与狡黠,猛地向身后弟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突然身形暴退,向着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冰裂缝隙疾掠而去!
他竟是想趁机溜走,或者那残卷的藏匿之处,就在那冰缝之后!
“想走?!”
无崖子和李秋水同时厉喝,身形如电,疾追而去!
扎克目光一凝,对众人道:
“残卷可能就在此处,诸位若想知晓真相,何不一同前往?”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众人反应,身形一晃,后发先至,竟以不逊于无崖子二人的速度,紧随其后,没入那黑暗的冰缝之中!
慕容复、黑教老僧以及其他几个自恃武功高强之辈,略一迟疑,也纷纷施展身法,跟了进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部分人咬牙跟上,部分人则留在原地,犹豫不决。
冰冷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扎克的身影。
他感觉到这冰缝向下延伸,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宽阔,而且一股若有若无,却无比精纯浩大的吸引之力,从深处隐隐传来,与他体内那蕴含北冥意境的混沌真气,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这冰缝之后,定然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他的昆仑之行,终于触及了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