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镇监押区的日子,在表面枯燥的循环中悄然流逝。
扎克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沉默、尽责的低阶守卫角色。
在监控室里,他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记录仪器,准时交接班,准确地记录着巡逻队经过的时间和编号,标注着那些被判定为“无异常”的日常。
他从不与那个懒散的同事深入交谈,也从不对屏幕上的任何画面表现出多余的好奇。
然而,在这层伪装之下,他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情报处理中枢,持续运转。
他将大部分观察力集中在了两个关键点上:那个在监舍内规律敲击墙壁的老者,以及他偶然听到可疑对话的那两名海军士兵——他暗自将他们标记为“急躁者”和“沉稳者”。
关于老者,扎克利用值守的每一分钟,记录下他敲击的节奏、间隔和持续时间。
他将这些抽象的敲击声,在脑海中转换成了一套自创的符号系统。
经过几天的积累和比对,他发现这些敲击确实遵循着某种复杂的模式,并非随意为之。
结合理论课上学到的简单密码知识,他尝试着进行破译。
进展缓慢,但他初步判断,这很可能是一种需要密钥才能完整解读的加密信息,其内容指向不明,但绝非普通囚犯能够掌握。
而那两名海军士兵,扎克通过监控屏幕和有限的几次擦肩而过,掌握了他们基本的行动规律和交际圈。
“沉稳者”似乎是个小头目,与监押区几个文职人员关系密切;“急躁者”则更多与底层巡逻兵混在一起。
他们再没有在扎克能观察到的范围内进行过类似那天的密谈,但两人眼神交汇时那一闪而过的凝重,以及偶尔看向汉默尉官办公室方向时难以掩饰的忌惮,都被扎克收入眼中。
他像一只潜伏在蛛网边缘的蜘蛛,耐心等待着猎物自己触动丝线。
机会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深夜降临。扎克正值夜班,监控室内只有他一人,另一个守卫溜出去偷懒了。
屏幕上大部分区域都安静无声,只有雨点敲打建筑外壁的单调声响。
突然,标注着老者监舍外的走廊摄像头画面,极其短暂地模糊、闪烁了一下,持续时间不足半秒,仿佛被什么微弱干扰源影响。
几乎同时,扎克注意到,老者在画面中一直低垂的头,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快速扫过监舍门口上方那个极其隐蔽的摄像头位置,然后又迅速低下。
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若非扎克全神贯注,绝对会将其忽略。
有问题!
那个干扰,和老者下意识的反应,绝非巧合!
扎克立刻调动监控,快速切换老者监舍周边几个摄像头的视角。
在连接外层通道的一个镜头里,他捕捉到了一个几乎融入阴影的模糊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墙根移动,其动作绝非普通巡逻兵!
那身影在靠近老者监舍附近的一个管道维修口时,瞬间消失不见。
内鬼行动了!
目标是那个老者?
还是借助老者作为跳板?
扎克的心脏猛地收紧。
他面临一个抉择:立刻拉响警报,这会打草惊蛇,也可能暴露他自己的过度关注;或者,静观其变,尝试获取更多信息,但这风险巨大。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触动任何警报,而是飞快地操作着控制台,将老者监舍及周边几个关键摄像头的实时记录功能,悄悄连接到了他早已准备好、藏在身上的一個微型录音贝上——这是他从特尔斐带出来的、用于私下记录训练心得的小工具。
同时,他手动调整了另外几个无关紧要区域的摄像头角度,制造出监控系统正在被例行维护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恢复正坐,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所有屏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电话虫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眼角余光死死锁定着那片异常区域的相关画面。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风平浪静。
那个模糊身影没有再出现,老者也恢复了之前的静坐姿态。
就在扎克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失误时,监控室内部的通讯电话虫“布鲁布鲁”地响了起来。
扎克沉稳地拿起话筒:
“监控室。”
“这里是第三巡逻队,编号7,”
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传来,正是那个“急躁者”!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是透过话筒传递过来,
“报告,b区7号走廊发现一处管道疑似渗漏,已通知维修班。提醒监控室注意该区域异常。”
“收到。已记录。”
扎克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回答,挂断了电话。
b区7号走廊,正是那个模糊身影消失的管道维修口所在区域!
这通电话,是预警,是打探,还是试图将监控室的注意力引开?
扎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猎物,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没有采取任何额外行动,只是将这条通讯记录也详细记下,包括对方的声音特征和报告的精确时间。
第二天,监押区表面依旧平静。
但扎克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张力增加了。
巡逻队的频率似乎略有变化,汉默尉官出现在公共区域的次数也多了起来,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视着所有人,包括扎克和巴顿。
巴顿对此毫无所觉,他正沉浸在执行“真正任务”的兴奋中,对于巡逻队内部细微的氛围变化并不关心。
他甚至在一次休息时,得意地向扎克炫耀自己昨天如何“制服”了一个试图闹事的壮硕囚犯。
“那家伙,看着块头大,在我手底下没过三招!”
巴顿挥舞着拳头,
“在这里,力量才是硬道理!”
扎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附和。
他注意到,当巴顿大声喧哗时,不远处经过的“沉稳者”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厌恶和警惕。
这些细碎的线索,在扎克脑中不断拼凑。
他几乎可以肯定,监押区内存在一个隐秘的信息传递网络,而那个老者可能是关键一环。
那两名海军士兵是网络的一部分,但他们似乎也承受着压力,并且在警惕着什么——或许是汉默,或许是像他和巴顿这样新来的“外人”。
他收集到的录音和记录,是潜在的武器,但也可能是催命符。
如何利用这些信息,成了一个难题。
直接上报给汉默?
他不信任那个看起来就心术不正的尉官。
隐匿不发?
则可能错失良机,甚至在未来被卷入更大的麻烦。
他需要找到一个更稳妥的渠道,或者,等待一个能让这些信息价值最大化的时机。
几天后的夜晚,扎克结束值班,独自返回宿舍。
在经过一条灯光昏暗的仓库通道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堆放的木箱后转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那个“沉稳者”海军士兵。
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伪装,眼神锐利而冰冷,右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77号,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扎克停下脚步,体内那丝微弱的“气”下意识地开始流动,双腿肌肉微微绷紧,处于随时可以发动“剃”的状态。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新人的警惕和一丝疑惑:
“长官?有什么事吗?”
“沉稳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
“那天晚上,你在监控室,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扎克的心跳平稳,眼神没有丝毫闪烁,他摇了摇头,用带着点值班疲惫的语气回答:
“报告长官,没有。那天晚上一切正常,只有b区7号走廊报告管道渗漏,记录在案。”
他回答得天衣无缝,既点出了对方可能关心的“管道”事件,又将自己完全撇清,扮演了一个只负责记录、缺乏敏感性的普通守卫。
“沉稳者”审视了他几秒,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紧绷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
“很好。”
他生硬地说,
“记住,在这里,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够了。有些东西,看到了也要当做没看到。对你没好处。”
说完,他不再停留,迅速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扎克站在原地,直到对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刚才短暂的对峙,比在特尔斐的任何一次实战对抗都要凶险。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回答露出丝毫破绽,对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灭口。
危险如影随形。
这罗格镇的阴影,远比他预想的更加浓重。
但他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在血管中流淌。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充满了阴谋、背叛与生死一线的较量。
他收集到的那些碎片,价值正在飙升。
他摸了摸藏在胸口处的那个微型录音贝,冰冷的金属外壳传来一丝安心感。
猎犬已经嗅到了气味,而他现在要做的,是让自己成为那个掌控猎犬,而非被猎犬撕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