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声克制而清晰的敲门声,打破了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声音落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点自投罗网的意味。
扎克放下手,垂在腿边,指尖微微蜷缩,又迅速强迫自己放松。
他站在教官沃尔夫办公室的门外,像一株等待风暴洗礼的幼苗。
“进来。”
门内传来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没有任何多余的音调,也听不出丝毫情绪。仅仅两个字,就让门外的空气又凝重了几分。
扎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铰链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仿佛在抱怨着来客打扰了此地的肃穆。
办公室内的光线比走廊更加昏暗,只有一盏旧式台灯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沃尔夫教官那张棱角分明、疤痕交错的脸,以及他身后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红点的海域地图。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味,是皮革、枪油、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种隐约的、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味道,让人下意识地绷紧神经。
“教官,我来了。”
扎克走到办公桌前约一米五的距离站定,这是训练营里教过的安全与尊重距离。
他的声音平稳,尽可能摒除任何可能被解读为软弱或挑衅的情绪。
沃尔夫没有立刻抬头,依旧用他那粗壮的手指翻阅着桌上的一份文件,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短暂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测试。
扎克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快速扫过桌面:除了一摞摞文件,还有一个造型古怪、似乎是某种特殊金属打造的烟灰缸,以及一把保养得锃亮、枪柄上带着细微划痕的左轮手枪,它就那么随意地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终于,沃尔夫合上文件,抬起眼。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锐利,像是夜间捕食的猛禽,瞬间锁定了扎克。
“坐。”
他用下巴指了指桌前的椅子,那椅子也是金属的,冰冷坚硬,毫无舒适度可言。
扎克依言坐下,腰背依旧下意识地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扎克,”
沃尔夫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形成一种更具压迫感的姿态,
“最近这几周,你表现得很有趣。懂得利用规则漏洞,懂得在极限里找平衡,甚至懂得把那些不成器的废物拧在一起,弄出点动静来。小聪明,不错。”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或者两者皆有。
扎克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在这种老练的特工面前,任何急于表功或谦虚的言辞都显得幼稚。
“但是,”
沃尔夫的话锋如同冰冷的刀刃,骤然转向,
“在cp9,或者说,在你未来可能接触到的真正的黑暗里,小聪明死得最快。我们需要的是绝对的忠诚,是面对任何命令都能毫不犹豫执行的意志,是能弄脏手、浸透鲜血而心跳不会加快分毫的铁石心肠。
你,有吗?”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台灯的光晕似乎都收缩了一些。
扎克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平稳的跳动声,他控制着呼吸的节奏。
“为了活下去,教官。”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蕴含了无数可能性的答案。
活下去,可以是为了苟且,也可以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
沃尔夫盯着他,那双眼睛似乎要穿透他的颅骨,直接审视他的脑髓和灵魂。
几秒钟的审视,漫长得如同几个时辰。
终于,沃尔夫鼻腔里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哼,伸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纸,像丢垃圾一样甩到扎克面前的桌面上。
“证明给我看。这是组织给你的第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通过了,你才算半只脚踏进门。通不过”
沃尔夫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分量。
扎克拿起那张纸。纸张粗糙,上面用简练的线条画着一个年轻人的肖像,眼神惊恐,嘴角下撇,代号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灰鼠”。
小镇。
文件的简述更是冰冷彻骨:原第三期训练营预备人员,因无法承受训练压力及对未来的恐惧,于五日前携带部分基础训练手册副本叛逃。
虽目前评估泄密风险较低,但其行为本身已构成对组织纪律的严重挑衅,为杜绝后患及警示他人,判处“彻底清除”。限期四十八小时,需带回其身份铭牌作为证明。
“找到他,处理干净。记住,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沃尔夫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对叛徒的任何一丝怜悯,都是对仍效忠于组织者的残忍,也是对你自身安全的最大威胁。你的犹豫,未来可能需要成百上千的同僚用血来偿还。”
扎克迅速浏览着文件上的信息,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处理器。
“灰鼠”、基础训练手册、低泄密风险、清除、警示关键词迅速被提取、分析。
他立刻洞悉了这次任务的本质:目标的生死无关紧要,甚至他是否真的构成威胁也非首要考量。
这首先是一份“投名状”,一次对他忠诚度、冷酷程度和执行力的终极测试。
跨过这条线,他才能获得初步的信任;跨不过,他之前所有的“小聪明”都将失去意义,结局不言而喻。
“明白,教官。保证完成任务。”
扎克将文件内容刻入脑海,然后将纸张递了回去。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颤抖,眼神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这份远超年龄的冷静和决断,让沃尔夫交叉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武器库登记,领一把标准短刃和一套便服。任务细节,列入最高保密级别,对任何人,包括你那些所谓的‘伙伴’,不得透露半个字。现在,去准备。”
“是。”
扎克起身,敬了一个刚刚学会、还略显生硬的军礼,转身走向门口。
他的步伐稳定,没有一丝匆忙或迟疑。
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扎克并没有立刻前往武器库。
他先是在营房区绕了一圈,看似随意地走动,实则目光敏锐地扫视着。
很快,他在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找到了正偷偷在一块小木片上刻划着什么的莫里。
“莫里。”
扎克低声叫道。
莫里吓了一跳,几乎把木片丢出去,见是扎克,才松了口气,脸上又堆起那标志性的、略带谄媚的笑容:
“是扎克大哥啊,吓死我了。怎么了?沃尔夫教官找你没为难你吧?”
“没什么,例行问话。”
扎克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锋一转,
“对了,你消息灵通,听说过一个叫‘灰鼠’的人吗?好像是前几天不见的那个。”
莫里的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
“‘灰鼠’?哦,那个胆小鬼啊?听说来自东海某个小村子,训练时哭鼻子是常事。前几天晚上好像真的受不了,偷跑了。大家都在传,说他肯定活不成”
他顿了顿,凑得更近,声音几乎成了气音,
“我听说,他跑的时候只偷拿了几本最基础的纪律守则,屁用没有。估计是吓破了胆,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扎克点了点头,心中最后一点不确定性消失了。
这果然是一场针对他心性的测试。
他又看似随意地和两个正在打扫卫生、口音各异的外围杂役聊了几句天气和最近的传闻,利用“语言通识”的能力,从他们零碎的话语中再次确认了“灰鼠”的懦弱和并未与外界接触的信息。
情报核实完毕,扎克这才走向武器库。
登记,领取了一把刃长二十公分、手感沉实的制式短刃,以及一套半旧的灰色粗布衣裤。
他将短刃用布条仔细缠好,贴身绑在小臂内侧,换上了那套不起眼的便服。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训练营的岗哨也开始换班。
扎克利用这个短暂的混乱期,如同一条融入阴影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管辖的范围,朝着那个法外小镇的方向疾行。
小镇的破败超出了他的想象。
歪斜的木屋,泥泞的道路,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腐烂食物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气味。
酒馆里传出喧闹和粗野的叫骂声,暗巷中时有黑影闪动。
扎克拉低了兜帽,将自己融入这混乱的背景音中。
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而是根据地址信息和初步学到的追踪技巧,将目标锁定在镇子边缘最破败的一家名叫“漏勺”的小酒馆附近。
他耐心地蹲守在一条堆满垃圾、臭气熏天的后巷对面,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等待着猎物出现。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约莫一小时后,一个瘦小的身影畏畏缩缩地从酒馆后门溜了出来,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警惕地四下张望后,迅速蜷缩到一个半塌的垃圾箱后面,开始悉悉索索地啃食着什么。
正是“灰鼠”。
他比画像上还要憔悴,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满是污垢和惊恐,活像一只真正的地沟老鼠。
扎克耐心地又等待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注意后,才如同鬼魅般穿过狭窄的巷道,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灰鼠”面前。
突然出现的黑影让“灰鼠”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半块黑面包掉在地上。
他看清是扎克,训练营的制服虽然换成了便服,但那眼神和气质让他瞬间认了出来。
他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
“别…别杀我!求求你!扎克…我认得你…我没告诉任何人!我真的什么都没说!那本手册…我扔了…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我想回家…我想回东海…”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嘶哑变形。
扎克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的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听着对方绝望的哀求,尤其是“我想回家”这几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他作为穿越者灵魂深处的那丝共情。
家乡,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但这丝刺痛转瞬即逝。他想起了沃尔夫冰冷的眼神,想起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想起了自己立下的目标。
在这里,心软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永无出头之日。
他想起了一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慈悲,是强者才配拥有的奢侈品。而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消费。
“对不起。”
扎克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低沉而平静,几乎融入了巷道的风声里,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规则就是规则。”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动了。
经过基础体能和格斗训练的身体,爆发出远超普通少年的速度与力量。
他没有给“灰鼠”更多哀求的时间,短刃如同暗夜中一道冰冷的闪电,精准地刺入对方的心脏区域——这是他基于有限的解剖知识,所能想到的、能最快结束痛苦的方式。
这是他在冷酷执行命令之余,所能给予这个可怜人的、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仁慈”。
“呃”
“灰鼠”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彻底的绝望,然后那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了。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溅到了扎克的手上、衣服上。
扎克拔出短刃,强压下胃部猛然涌起的剧烈翻腾感和一瞬间的眩晕。
扎克“冷漠”的看了“灰鼠”一眼。
他蹲下身,动作有些僵硬地从“灰鼠”尚且温热的脖子上,扯下了那块代表着编号的冰冷金属身份牌。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还残留着一点生命的余温。
他看着对方未能瞑目的双眼,沉默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将其眼帘合上。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潮湿、布满黏腻苔藓的墙壁上,大口地喘息了几下,不是因为劳累,而是为了平复那不受控制加速的心跳和生理上的不适。
杀人的感觉原来并非想象中的惊心动魄,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空虚感,仿佛某种与生俱来的、关于生命神圣的枷锁,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
同时,一种奇异的、近乎堕落的解脱感也随之而来——他证明了,他可以为了生存,做到这一步。
他没有过多停留,迅速用垃圾掩盖了血迹和一些痕迹,虽然手法稚嫩,但足以应付普通的巡查。
然后,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返回训练营时,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营地里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哨兵在岗位上打着哈欠。
扎克直接来到沃尔夫的办公室门外,再次敲响了那扇铁门。
“进。”
沃尔夫的声音似乎比昨夜更沙哑了些,他好像一直坐在这里,从未离开。
扎克推门进去,将那块沾着已经变暗发黑血迹的身份铭牌,轻轻放在沃尔夫面前的办公桌上。金属牌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沃尔夫拿起铭牌,凑到台灯下,仔细地看了看切口处的血迹和边缘的磨损,然后又抬起眼,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扎克的脸。
扎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经历过洗礼后的沉淀。
“过程?”
沃尔夫只问了两个字,惜字如金。
“目标藏身于酒馆后巷,发现我后试图反抗,已按命令当场清除。现场已做简单处理,未留明显痕迹。”
扎克的回答简洁、标准,没有任何多余的细节,完美符合一个初次执行清除任务的新手该有的报告模式。他隐瞒了自己事先的调查,也隐瞒了那瞬间的怜悯和最后的合眼动作,只呈现了最核心、最符合要求的结果。
沃尔夫盯着他,那双鹰眼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深处的每一丝波动。
办公室里的空气再次凝固,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扎克坦然承受着这审视,呼吸平稳。
足足过了十几秒,沃尔夫才将身份牌随手丢进桌脚一个专门存放这类“证明”的铁盒里,盒子里面已经有了几块类似的牌子,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很好。”
沃尔夫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走到身后的文件柜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套折叠整齐、质地明显优于普通训练服的黑色服装,扔给扎克。
“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被编号的‘消耗品’了。换上这套衣服,去东区的三号食堂用餐。
那里的伙食能保证你这种正在长身体的小鬼有足够的能量变强。”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今天下午,准时到二号训练场报道。你会开始接触真正的‘六式’基础,以及特工必备的理论知识。”
扎克接过那套黑色的衣服,触手是坚韧、透气的特殊面料,肩线和肘部还有简单的加固处理。这不仅仅是一套衣服,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认可的凭证。
“是,教官。谢谢教官。”
扎克再次敬礼,这一次,动作似乎流畅标准了一些。
当他转身走向门口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沃尔夫正转向窗户的方向,对着窗外一个刚刚出现的身影,极其轻微地躬了躬身,态度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恭敬。
窗外,晨曦的微光中,一个高瘦的身影悄然站立。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脸上覆盖着一张材质奇特、笑容诡异扭曲的纯白面具,在黎明的青灰色天光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秘气息。
面具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眼孔,似乎随意地扫过正在离开的扎克的背影。
那一瞬间,扎克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掠过脊背,仿佛被某种非人的、顶级掠食者的目光偶然扫过。
他心脏微微一缩,但脚步却没有丝毫紊乱,节奏稳定地推开铁门,走了出去,并轻轻将门带上。
门外走廊的光线亮了一些。
扎克抱着那套崭新的黑色训练服,没有立刻离开。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背上,那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依然隐约可见。
他走向东区食堂。
这里的氛围果然不同,虽然依旧安静,但少了几分压抑,多了些许严肃的活力。
食物是自助形式的,有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水煮的蔬菜、甚至还有新鲜的水果和牛奶。
扎克取了一份,在角落里坐下。
他看着餐盘里丰盛的食物,这是过去几周难以想象的待遇。
然而,当他拿起刀叉,切割肉排时,眼前却不合时宜地再次闪过“灰鼠”瘫倒在地的身影,闪过那溅上手臂的温热触感。
他咀嚼着鲜嫩多汁的肉块,味蕾感受着久违的美味,但某种更深层的感官,却仿佛尝到了另一种味道——冰冷的铁锈味,和这个世界赤裸裸、毫无遮掩的残酷规则的味道。
他知道,那个穿着囚服、在底层挣扎的“孤儿”扎克,已经连同昨夜巷子里的垃圾一起被埋葬了。
以鲜血和决绝换来的“资格”已经到手。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通往力量、财富和掌控一切的道路,此刻才在他脚下铺开,而这条路,注定将由更多的阴影、谎言和尸骸铺就。
那个窗外出现的白色面具身影,如同一个诡异的注脚,预示着这条路的尽头,所连接着的,将是远比cp9训练营更加深邃的黑暗,以及更加波澜壮阔的世界。
新手期,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