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简单收拾停当,队伍终于朝着郓州独龙岗的方向开拔。
这次总算不用跟陈丽卿同乘一马,好在原身本就有不错的骑术底子,我翻身上马时动作利落,倒不至于因生疏露出马脚。
陈丽卿一身红衣猎猎招展,骑着白马冲在最前,马蹄踏得尘土飞扬,性子急得象是迫不及待要揭开谜语的谜底。
我骑着一匹黄骠马跟在后面,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快时慢地调整节奏。
祝永清则混在军士队列中,时不时催马冒个尖儿,目光总若有似无地往我这边瞟。
行出不过十馀里,陈丽卿的身影已远在前方官道尽头,祝永清趁机催马赶至我的辔前,脸上挂着一副胜券在握的笑,仿佛临行前我那反将一军根本就是装腔作势。
“降魔使大人若是不愿去那独龙岗,何不与卿姐直说?以她的性子,想必不会为难于你。”他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嘴角却扬得格外刺眼,那副模样活脱脱是小人得志。
我连眼皮都没抬,自顾自盯着前方官道:“谢祝虞侯好言相劝。在下向来执拗,一口唾沫一颗钉,既然应下要去,此刻谁要是说不去,我倒要跟他急上一急。”
“降魔使大人果然是奇男子!祝某佩服得紧。”祝永清话锋一转,语气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就如昨日丛林之中,大人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让那伙贼人心慌神乱,实在高明。”他这话说得颠倒黑白,分明是想借夸赞我来隐藏自己昨日的失态——其实昨天最“心慌神乱”的就是他,若非他中途露面帮我圆场,那场戏还真未必能演下去。
我终于斜眼瞪了他一眼,第一次彻底丢弃了对他的友善:“祝虞侯,你我没那么熟络。有话不妨直说,没话便请闭嘴,莫要在此聒噪。”对付这种阴损小人,有时候直接一点反而更省心。
没想到他对我的不善竟丝毫不以为忤,依旧笑得意味深长:“在下只是心中有个疑惑,百思不得其解,想向大人请教一二。昨日中午,你明明在卿姐房前告假后才下山,卿姐还应了你一句‘多加小心’,缘何她竟能同时在树林中设伏?个中缘由,在下久久思忖不能,还望降魔使赐教则个。”
我在心里暗骂一声:这蠢货求知欲还挺强,老子偏不告诉你!
“这个问题,你该亲自去问你卿姐。”我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她在龙虎山修行半年,说不定得了张真人亲传的功果,学会了土遁之术也未可知。”说罢,我重重一夹马腹,黄骠马“蹭”地一下窜了出去,只留下祝永清愣在原地,满面疑云地落在了后面。
陈丽卿一马当先,众人也不敢耽搁,一路晓行夜宿,直走到深夜,才决定找地方露宿。
此地正是泗州——卢俊义中水银毒后沉江之处。下午渡淮河时,我恰好瞧见一处地势高敞的坡地上,新盖起一座祠堂,匾额上“卢公祠”三字赫然在目。只是碍于“降魔使”的身份,我不便亲自下马祭拜,只能催马从门前缓缓驶过,远远瞻仰一番。
值得注意的是,壳子深处的那个原身魂魄,这次竟没有以往那般悸动。难道……这个魂魄并非靠视觉感知外界,而是凭听觉?我心里暗自琢磨,记下了这个疑点。
众人最终下榻在泗州县城的一间客栈。客栈不算豪华,却也收拾得整齐干净。用过晚膳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陈丽卿还特意过来敲了敲我的房门,柔声问我今日累不累,语气里满是真切的关爱,倒让我心头一热。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丽卿便已经喊众人起床,那股子热情比谁都高涨。她依旧一马当先,看这架势,又是要疯狂行军的一天。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鞭梢一打,催马跟了上去,跑在队伍前列。
行至午时左右,队伍进入宿州境地,前方出现一段蜿蜒的山路。就在这时,陈丽卿突然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身形变得蹑手蹑脚,象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见我催马赶来,她连忙抬手示意我噤声,指尖抵在唇边,眼神里满是警剔。
我俩拴好马,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索。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在山坡上一处相对平坦的地势上,赫然出现了两伙对峙的人影。
不,准确地说,是一伙人手持兵刃,正围着一位黑衣银甲的女将。
那女将身着黑红配色的劲装,银色护甲上雕琢着繁复明亮的花纹,纹路细腻精巧,想必是个极爱花草之人,特意请铁匠精心打造。她面部覆着黑色面纱,容貌虽看不真切,但身段线条极为优美——轻甲包裹下,上身饱满挺拔,腰肢纤细柔韧,下身是开叉短裙,露出一截雪白莹润的大腿,刚柔并济间更显飒爽。她手持一杆偃月长刀,刀身上竟也镌刻着白色花卉纹样,姿态雄健挺拔,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眼前五人,周身透着凌厉逼人的气场。
另外五人显然是一伙的。已有一人倒在地上呜呜哀哀地呻吟,想来是刚刚被女将放倒。其馀四人倒是极为镇定,毕竟四对一的情况下,优势依旧明显。
这伙人为首的,竟然也是一个女子,只是个头格外矮小,周身上下穿的都是清凉的皮草衣装。
从身高上看,若说陈丽卿有一米六五,那黑衣女将约莫一米七的身高,眼前这位矮小女子最多不过一米六。他们几人的装扮都有些怪异,不似中原人士,手中兵器也形态各异——至少我是叫不出名字。
我们躲在约八丈远的树后静观其变。
那矮个子女子率先开腔,声音竟是奶里奶气的娃娃音,与她那严肃的阵仗格格不入:“女将军的刀法端的精妙,十几合便能打败这‘裂山虎’杨腾蛟,可否通个名号?好让本宫也知人外有人。”
黑衣女将略加思考,答道:“东平府宿金娘,江湖人称‘桃花女’。”语气淡淡,不卑不亢。
“久仰久仰!本宫乃大金国汴国公主完颜凤是也。”矮小女将微微颔首,语气带有明显的拉拢,“可否请女将军赏光,与我等为伴,同去郓州商议大事?若何?”
金人?还是公主?来南朝做什么?我心头一震。此时正是宣和六年八月,辽国已灭,宋金尚在所谓的“合力破辽”的蜜月期。但熟知历史的我清楚,这会儿辽国天祚帝已然被完颜娄室擒获,正押解往金国都城上京,这脆弱的和平维持不了多久。金国公主此时南下,绝不可能只是游山玩水,定然另有所图。
“我是汉人,不与金人结交!”宿金娘态度十分坚决,话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
“金与宋,兄弟之国也,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完颜凤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蛊惑,“本宫今番南下友邦,一是追击耶律答里孛这只辽国母狗,二是顺道结交中原绿林忠义之士——就比如说梁山好汉。本宫自小敬仰中原文化,听闻梁山一百单八将高举替天行道大旗,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好不痛快!只可惜他们与江南方腊厮杀得两败俱伤,据说只剩不到四十人,着实让人惋惜啊!”
“呸!甚么梁山好汉,不过是一群猪油蒙了心的朝廷走狗!”宿金娘怒声驳斥,“那剩馀的梁山馀孽,本姑娘定要一一斩杀!”
“姑娘为何要与梁山作对?本宫听闻他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还帮助我大金国合攻灭辽,真乃我大金开国之功勋。”
“我与梁山,有家仇不共戴天!”宿金娘斩钉截铁地回答,态度没有半分迟疑。
没想到这个黑衣妹子又是个跟梁山对着干的苦主——我这负责纠正星轨的穿越者,怎么竟遇上梁山对头了呢。
正腹诽间,就见陈丽卿暗自攥拳,还冲着黑衣女子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可她的言语——这俩恨梁山恨到骨子里的美女,竟然莫明其妙共情了。
“哦?本宫要结识的好汉,你却要斩杀?”完颜凤的言语瞬间多了几分戏谑,“既不识本宫抬举,又要与梁山为敌?那不如先杀你如何?”
娃娃音骤然变得凌厉,完颜凤大喝道:“完木兄弟,你俩一齐上!给我宰了这小妮子,送与李应庄主当见面礼!”
说罢,她身边两个梳着异邦发髻的粗大汉子对视一眼,各擎兵器向宿金娘杀去。
宿金娘毫无惧色,手中偃月长刀挽起一团刀花,以一敌二迎了上去。起初她倒也不落下风,只是偃月长刀本就笨重,舞起来虽虎虎生风,灵活度却稍显不足。而完木兄弟显然是合战老手,默契十足、攻防互补——个头稍矮的使一件铜人模样的古怪兵器,负责正面牵扯;个头稍高的则手持锯齿短刀,伺机从背后偷袭,招式阴狠刁钻。
这金国人当真是毫无武德!二打一欺负一个女将,还用这般卑劣的战术!
宿金娘深知二人配合默契,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却始终留有馀力。她很清楚,面对这种前后夹击的战术,一旦全力施为露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二十回合过后,她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显然体力消耗极大。
我暗自思忖:这宿金娘武艺高强、姿色出众,本该出手相救,可一个陈丽卿已经够我头疼,这宿金娘又是个对梁山喊打喊杀的主儿,多半也是朝廷的鹰犬,救了她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倒是对面金国小公主,地位尊贵不说,还奶里奶气,甚是可爱,虽然立场敌对,但至少对梁山态度友好——这才是极品同伴。
还是静观其变看戏的好!
没想到我这戏还没看到高潮,身边突然涌起一股凛冽杀气,只听陈丽卿大喝一声:“呔!无耻金狗,欺我中原无将否?吃你陈丽卿姑奶奶一剑!”说罢,她手持青醇剑,跳进了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