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脸往自己房间走，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陈丽卿这女人，真是又烈又磨人！主动凑上来的是她，临门一脚把人扇飞的也是她。方才那一下虽说没用力，却把刚升温的暧昧一巴掌扇飞，这感觉，懂的都懂。
也罢，安心查案才是正理。
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正想梳理近期的线索、规划下一步打算，房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节奏沉稳，不疾不徐，透着股不慌不忙的底气。
“心真道长，可曾歇息了？在下伙夫李达，有要事想与道长面谈。”
黑脸伙夫？他大半夜来找我做什么？我心里一紧，不敢贸然开门——这崇福寺藏龙卧虎，我对这里的底数一无所知，谁知道他是敌是友。
“今日天色已晚，有话不如明早再说！”我隔着门沉声回应，手悄悄摸向床头的配刀。
窗外人迟疑片刻，忽地话锋一转，“道长恁地好手段，连云威都折在你手上，怎么倒怕我一个寺院伙夫不成？”
他竟然知道今日林子里的事！我心头猛地一凛——下午林中对局，明面上只有我、云威一伙三人，暗处是祝永清和陈丽卿，满打满算不过六人。连陈丽卿这般绝顶高手都没察觉另有他人，这李达竟能暗中窥探，绝非简单角色！
我握紧刀柄，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房门。
闪进来的果然是那个黑脸伙夫。月光下，他黝黑精悍的面庞棱角分明，那双眼睛锐利得与一身灶火气格格不入。他的语气却异常温和，进门便深深作了一揖，姿态躬敬：“降魔使大人在上，受小人一拜！小人非旁人，乃是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的兄长，沂水百丈村人士，李达！”
竟然是他？原着里那个被李逵“吓跑”的哥哥？
我脑中开始拾零有关李达的记忆：他是李逵的亲哥，常年靠给人扛活谋生，对母亲言听计从。当年李逵在家打死人，是他披枷带锁替弟顶罪；母亲董氏偏心李逵，哭瞎了眼睛，他也毫无怨言，依旧尽心奉养。后来李逵梁山落草，返乡接母享福，李达极力劝阻却没能拦住，最终母亲丧于虎口，成了他毕生的遗撼。
从原着来看，李达算是孝顺、朴实、明事理的人。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年他曾通报财主抓李逵，见家中留了五十两银子才罢手，谁知道他今日深夜造访，是真有要事，还是别有用心？
“李达兄弟，你这么晚来寻我，不会是专程来威胁我吧？”既然他直接喊出了云威的名字，我便没必要再演“李应”的戏，索性将刀往身前一摆，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小人岂敢造次！”李达神色镇定，丝毫不见慌乱，眼神里满是恳切，“只是有个天大的机密想与大人聊聊，关乎数十条人命，绝非儿戏。”
“你既然知晓我今日的手段，就不怕我一不做二不休，将你灭口？”我继续施压，想探探他的底线。
“大人若要灭口，也该先灭祝虞侯才是。”李达不卑不亢地回应，眼神清明坦荡，“毕竟今日之事，他知晓得比我具体得多。小人不过是远远瞧着，再加之几分推测罢了。方才大人并未否认我的话，想来是被我猜中了，而小人也由衷觉得，大人是个敢作敢当的坦诚之人。”
明人不做暗事。他这般沉着冷静，把话摆到明面，倒让我生出几分信任。我稍稍放下戒备，示意他坐到桌旁：“坐吧。但讲无妨，在下洗耳恭听。若尽是些胡言乱语，明日我便让方丈罚你俸钱。”
李达谢过落座，慢悠悠地问道：“降魔使大人，可知我弟李逵，乳名唤作铁牛儿？”
“黑旋风李逵，一对板斧令人闻风丧胆，顶顶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如实回应。
李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骄傲，也有难以掩饰的怅然：“我父走得早，家里就我们娘仨相依为命。他那板斧的本事，最早还是我教他的，后来他力气越来越大，能使得两把板斧，我便再也斗不过他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懊悔：“铁牛儿性格粗鲁，一言不合就动手，当年在乡里惹了大祸，害我受了刑罚，他自己却流落江湖。可他性子虽烈，却是极孝顺的。那年他偷偷回家，说自己当了大官，要接老母去享福——我怎会不知他已是劫法场的朝廷钦犯？百般劝阻母亲切勿同往，可我那母亲最是偏心铁牛儿，根本劝不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倒不想……倒不想反倒害老母丧于虎口……”
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潸然泪下，显然是将母亲惨死的罪责，一直默默扛在自己身上。
我给他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指尖微微颤斗着，稍稍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后来铁牛儿跟着宋先锋受了招安，东征西讨，立了不少功劳，还真就当了大官——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见识短了。”
“去年，铁牛儿官封润州都统制，差人来乡里接我，我们兄弟二人便在润州团聚，我也在他府衙里做个差事，安稳度日。”
“润州向北三百里便是这楚州，我与铁牛儿每季都会来此地拜访宋先锋。我兄弟二人已同拜宋公明为大哥，几个兄弟一同吃酒快活，也曾游览过这蓼儿洼、崇福寺，这寺庙的修葺，铁牛儿当年也出过不少银钱。”
他的语气渐渐平缓，可话锋一转，神色骤然变得慌张，眼底翻涌着极度的悲痛与愤怒，声音都带上了颤斗：“可今年六月初二，我与铁牛儿在宋先锋府衙喝酒时，突然有一好汉满身伤痕闯了进来——正是一向在驸马王都尉府中留用的铁叫子乐和。”
“那乐和兄弟，是担着血海也似的干系，来给宋先锋报一个天大的冤屈！”说到这，他忽地目眦欲裂，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吐露出惊天机密，“卢俊义卢先锋于泗州坠河溺亡，根本不是意外，乃是遭奸贼暗中毒害所致！他们的目的，便是让梁山好汉个个都死！”
我浑身一震，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谁知更加震惊的远不止于此，毕竟卢俊义之死为“四贼”所害乃是《水浒传》记载之事。李达详细转述了乐和拼命传递的信息后，关于“降魔计划”的模糊轮廓终于得以在脑海中开始勾勒，而至今我所见的雷将、公明遗书、梁山秘宝，不过是这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所有线索竟都在不知不觉中，缠绕上了这名为“降魔”的血色罗网……
李达眼球中布满血丝，一字一句转述着乐和眼中的血色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