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2,卡美洛斯镇郊外,格拉修河畔修道院。
“所以,人呢?‘小妞’?”一口咬下一只烤狼腿,咀嚼两下,佣兵头子一脸厌恶地把嘴里的肉喷了出去,他瞥眼朝身后看去,两只猎犬此刻正流着大片口水,看向他手里的腿。“妈的老狗……又柴又酸,居然还没有油水,吃都吃不下去!想着好歹是干干净净,味道应该不会比狼差,这闹的(汪!汪!)……诶诶行行行!给你们!”
狼腿往后一抛还没落地,两头猎犬立马就是恶狠狠的两口咬上去疯狂撕咬起来。
“人在洞里,你一介佣兵武夫,巫术天赋不堪入目,炼制成功率不足两成,很可能一枚‘骸婴’都炼制不出。我有九成把握炼制成功,所以我代管、我来炼。”侧眼看向那两条猎犬,飞月一脸淡然地回道。
一脚踏在石墩,佣兵头子瞪着一双骇人的大眼躬身看着飞月,一副表情皮笑肉不笑,整个场面静得吓人,只有火堆的劈啪作响点缀着氛围。
良久,佣兵头子不屑地叱了一声,笑着开口道:“我凭什么要信你?女人终归是女人,特别你这造型的,交给你,万一你哪根筋搭错了圣母心爆发,把这些材料给我放跑了怎么办?”
“我到卡美洛斯两月有馀,你交付于我之事,可有哪件没做成?”毕竟两年乱世也不是白白经历的,这种剑拔弩张的博弈,飞月已经经历过数十次了。可别把崩溃时的柔弱,当成是飞月对待乱世的常态。
稍作闭目,飞月将一手遮于口鼻,以掩那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笑意。
“恩?好笑吗?”抬起一边眼眉,佣兵头子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恩,好笑。”撤开手臂,微眯的细长眉眼中尽是戏谑,飞月以一副傲慢的表情回敬了过去。
“老子 11岁就当佣兵,图的就是一个率性而为!杀人凭感觉站队凭感觉挑主顾凭感觉就连打起来的生死时刻——都是交给感觉!我凭直觉怀疑你动机不纯且蠢——又有什么问题?你活的有老子长吗?就敢来质疑老子的感觉?还是你想坐我的位置自立门户?你配吗?”
不愧是乱世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命之徒,回答全无道理的同时又没人能够反驳他——因为他真就靠着野兽一样的直觉,活到了今天站在了飞月面前。不过文化水平不太高就是了,因为硬要说的话——那叫做直觉。
“现在,把人带过来,你水平比我高想自己炼,可——以~当着我面炼,就这么简单,我甚至会告诉你你炼的时候我会在旁边睡觉,我睡觉还不打鼾,完——全不会打扰你。但是你必须!
“我拒绝,炼制讲究环境和绝对清净幽闭,你在现场会打(打断)”
“(抢话)老子管你妈的那么多!装什么呢素材不够你自己抓去啊你去抓二十个回来我能练不出四五个?我让你们几个饭桶去找孩子找了一个星期!妈的就只有‘碎剑’给我带回来了一个!这破修道院还是我自己找的!到头来你两手空空回来舔着脸嘲讽我不说,还来跟我要人?要么当着我面,要么现在——我俩必须有一人人头落地~”
佣兵头子双手抱胸,盘虬的青筋在他健硕的上半身鼓动凸起!那一副咧开的牙口在火光闪铄下甚是骇人。
“行了闭嘴吧。”场面将要失控时,一旁的拜罕默尔开口了。飞月侧头看了他一眼,未做言语。
“老盖伊,那些孩子,是我让她要的。”靠在修道院的墙边,拜罕默尔云淡风轻地说着。
“喔?喔——真是没想到呢拜罕默尔——你他妈几天没吸血脑子饿傻了吧?!那是我们的武器储备!想吃自己抓去!你不是有个夜精灵小妞陪着吗?怎么?玩出感情来了?舍得玩舍不得吃?怕吃死了没得玩的?”从交流的态度上来看,这两人似乎认识很久了,并且佣兵头子(老盖伊)对其是直呼其名。
“嘴少碎些,不然第二天我就把你的头挂到集市上。我一个恶魔,吃人喝血,需要理由吗?‘堕天战争’后生的人,是否都太过缺乏敬畏了?没见过的话,还能没听过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童谣吗?”
“我管你什么恶不恶魔?再说一遍,这些,是——老子抓的,你他(打断)”
“(抢话)110枚,干还是不干?”
“170。”
“130。“
“160!别太过分了!”
“好,别太过分,多了我给不起——130,外加之后有机会的话,帮你从战场上抓个外表 15、6的德罗庭类兽人姑娘给你。”
“……啧嘶——要么兔族,要么蛇族,其它不要……怎么说……?”佣兵头子眯起一只眼,贼精地缓缓看向拜罕默尔。
“没问题。”
“好——!爽快!老子就喜欢跟你这种能打又阔绰的阔佬爷做生意!成交!”这一说完,佣兵头子两手一拍,立马朝拜罕默尔热情地抱了过去,可能是汗臭太冲,相拥的前一刻,拜罕默尔不自觉地眨巴着眼皮抽了抽一侧鼻孔,随后把头扭向了一边。
“看着干嘛?给钱啊。不都给你了?你想私吞赃款啊?”热烈的拥抱中,拜罕默尔朝飞月使了下眼色。
见状,飞月心领神会地掏起了荷包。
“喂,不是!没骸婴的话我怎么堕转啊?”差点把这暴躁青年给忘了。
“恩?你要这么想变成秽物的话,我也不拦着你,喏,给你,这是我的,上次没用,也不想用。”没给暴躁青年反应的时间,拜罕默尔解下腰间的扭曲干瘪婴儿头颅就朝暴躁青年抛了过去。
“哎哎哎不不不不是呜哇……!”暴躁青年手忙脚乱接过骸婴,近处一看,这玩意儿是真的恶心,特别在看清那干瘪头颅的扭曲表情后,他脸色瞬间煞白——对啊,用这东西的前提是自己要死……不!是比死还惨!自己还是第一次思考这问题,这么一想……真后悔啊!刚才就不该问这话!要用这种东西,还不如当场死了好!
“好——了四位!现在手头就三个骸婴,拜罕默尔兄弟有没有倒是无所谓,我相信他,其他人——‘碎剑’一个,‘小妞’一个,‘尖牙’没有,明天要是德罗庭打过来的话——我不能——交不了差~哈~大家不想因整备不足,被边境军抓去砍头对吧?也不想明天就看见卡美洛丝被德罗庭踏平对吧?说实话我还是挺讨厌跟兽人和类兽人团伙打交道的——所以那什么,额……‘小妞’!”
“我在听。”
“把你藏的那小孩给我炼了。”
飞月心头一颤,但还是以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回应道:“哪听来的消息?”
“他妈的什么白痴问题?我可不记得你以前质疑过我的决策哪怕一次。最好用的刀子开始顶嘴,扯到孩子时,言行举止别扭至极,虽然合理,但始终目的是不让我干预。而你上次莫明其妙去北边山间小道杀人,说辞是被山贼袭击,我在卡美洛斯的日子没有十年也有八年,这的山贼居然敢主动找你?你又是什么时候有了杀人连坐的习惯?我怎么不知道——还要我再推下去吗?这么想要发泄母爱,可以啊~找我,老子天天拿着你嗯造!想要几个就要几个,是你的话,我倒是相当乐意~”
这混蛋……哪是仅靠直觉才活到了今天?!都是乱世死人堆里爬出来活到今天的人,怎么可能几下就糊弄过去?!
“救一人,还是救众人,你不要拎不清。”耳根下的联觉符纹亮起,拜罕默尔朝飞月秘密通信道。
本来,救下图兰卡斯,就是为了拿他做骸婴,飞月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只是……
不,没有“只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哪有既有又有的好事?
想要获得什么,就要支付相应的代价。
“恩。好。我炼。”不知是认命,还是释然,眉眼低沉间,飞月淡淡地应了佣兵头子的命令。
11:48,卡美洛斯郊外,已故战友“战斧”的农场。
麦田间,一个身披黑袍,形似老人的黑影,正在田间缓缓劳作。几只麻雀刚想在其身边落下,啄点谷壳,落地的一瞬,却直接变成了几堆腐土。
“轩辕氏。”名:轩辕飞月)
“‘小妞’,应该这样称呼我吧,拜罕默尔先生?”
“不,太没教养了些。边境军那边的斥候回来了,德罗庭第一部队压境了,最早明早天一亮,估计就要开战了。”
“恩,知道了。”
“那孩子,对你很特别吗?”
“不,不特别。还不如‘石榴石’熟识。”
“我就直接问了,能下手吗?”
片刻的迟疑,纤长的葱指抚过她那羊脂玉般细腻的脖颈。
“恩。我非孩童,拎得清。”
“好,就这样。”
联觉符纹的微光褪去,飞月抬手顺了顺滑至身前的银丝,指尖掠过发梢时顿了顿,才将高扎的马尾彻底松开,发丝垂落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穿的连衣长裙很是素净,旗袍式的上身贴合身形却不紧绷,素白裙摆上的天青色水纹若隐若现,脚下的白色凉鞋衬得脚背愈发纤细。也许是常年御剑而行的关系,凉鞋的白色绑带下,飞月双脚嫩如婴儿,脚趾修长圆润,不见一点茧子与走样。
走到稻草堆旁坐下时,她没有刻意调整姿态,只是双腿自然交叠,裙摆顺着稻草堆的弧度垂落,带着几分随性。
手中捏着那枚橙黄色锆石项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宝石表面的纹路,目光落在前方扎马步的图兰卡斯身上,脊背轻轻挺直,却没有丝毫紧绷,反倒透着几分难得的舒展。
“‘战斧’,你死前,将它托付于‘波光’,而‘波光’,又把它托付于我,可他未来得及向我转告该将此物寄托于谁,我本想,把它托付于你父亲,可是你父亲似乎原来,那就是你父亲吗?”
飞月杵着头,目光上移,又继续注视起了远方田间里的黑袍人。
图兰卡斯似乎是再也蹲不住了,他身形一晃跌坐在了草场上。见状,飞月弹出两指,将警戒于四周的飞剑收回两柄,随即号令道:“御榫式·灵幻。”
两柄飞剑一阵重构变换,化作了两枚长方形投影。飞月百无聊赖地继续舞弄着手指,随着指令纷飞,两枚长方形投影一阵延展变换,最后变成了一把悬浮着的方正长椅。
见状,图兰卡斯气喘吁吁地爬了上去,待其坐稳后,飞月竖起两指往回一拉,那长椅便载着图兰卡斯飞了过来。
“哇……姐姐……你的飞剑术也太方便了吧……什么都可以变吗?”
将长椅上的图兰卡斯搀扶到草堆上,飞月淡淡地轻声道:“是‘御剑术’。是啊,姐姐跟你说过,我流,甚是实用。”
“那,那!姐姐门派的天剑诀也可以这样千变万化吗?”
“噢!谢谢姐姐!咕嘟咕嘟……”抱起葫芦,图兰卡斯便大口大口地灌起了水。
“慢点喝,图兰卡斯,没人和你抢。”
小肚子渐渐胀起一圈后,图兰卡斯这才一脸满足地用手肘抹了把嘴。
“图兰卡斯,你觉着那田间的黑袍人,是何物?”飞月挑了一个莫明其妙的话茬。
“……秽物。”图兰卡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看来这孩子对原罪相关的知识,有着一定的基础理解。“姐姐来这,就是要祓除它吗?”
“我只祓除邪恶,不祓除善良,而秽物,是一个浮于表象的称呼。图兰卡斯,你要记住,这世间的是非对错,必须由自己的所见所闻来定夺裁量,且不要将判断,浮于表象。”话语间尽是轻柔,飞月将图兰卡斯喝完的酒葫芦收了起来。“我来过这几次,第一次来的时候,它就在那了,我本欲就地祓除,可是‘战斧’制止了我。”
转头看向左边十米处的崭新小木屋,那是一间刚盖好不久的木屋,面积不过 80平,但整个木屋外侧,没有一丝风吹雨打留下的痕迹。
“这片田间,安眠着‘战斧’的母亲。‘战斧’曾说,他的父母啊,当了半辈子农民,尽管他志在腥风血雨,但父母为了能让他娶妻生子平淡一生,还是为他打理出了这片欣欣向荣的农场,只可惜,母亲死于积劳成疾。妻子离世,儿子偏离正轨,种种悲伤交集之下——想来,它,就是这么诞生的吧?”
闲聊间,黑袍秽物缓缓转身,将那几捧麻雀化成的腐土铲到了田间堆肥后,又缓缓向另一块麦田晃去。
现在的图兰卡斯,还不太听得懂飞月那酸溜溜的晦涩言语,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换了个话题道:“既然飞月姐姐你能把投影变为复杂的机关术,那为什么姐姐你还是要投影飞剑呢?为什么不是弓箭和火器呢?”
低头轻抚心口,飞月想也不想地直接回答道:“因为不愿忘本,因为不敢忘本,因为不能忘本。我睁开眼的那天,我拿起剑的那天,我进入山海万象台的那天,我进入天山云涧的那天,我知晓其名字含义的那天——姐姐一生,一把天剑,贯穿始末,剑,承载了轩辕飞月的一切。也许在旁人看来,是不知所云的固执,但于我,便是要拼死守住的全部。”
“唔……那我还是喜欢姐姐的我流御剑术一些。”
“恩?为什么呢?”飞月少见地对他人,露出了自己同龄人那般对事物抱有好奇的眼神。
也许是因为熟络了的关系,图兰卡斯今天的话比之前多了不少:“因为姐姐用自己的御剑术救了我,所以姐姐是我心里最棒的大英雄,大英雄用的流派,就是最厉害的。”
……诶?心里好象被什么给深深刺痛了。
“不过,‘我流’御剑术听起来好奇怪啊……姐姐没有想过给它取个很帅气的名字吗?毕竟姐姐你看,大英雄的话,都会有很帅气的称号和流派名字,我之前听游吟诗人唱过‘泰伦八骑’的故事:恶喉大裂谷的‘灰烬亡灵’,用的是炫酷的炎剑术‘狱炎九阴’!来自古王国的‘血灵君主’,他用的是蛇剑术‘不落神剑’!还有还有!还有……”
(滴哒)……唉?小臂上,传来了液体滴落的触感。
“……巴拉巴拉所以我觉得姐姐这样的大英雄!也应该有自己的称号和流派名!唔,叫什么好呢……”图兰卡斯苦恼地看向天空。
这个季节的卡美洛斯,气候并不是太好,天空随时乌云连片,落下的雨尽是连绵细雨,如烟如帘。
“阴天啊……”图兰卡斯小声抱怨着。
“……仙……”蚊音般的呢喃过于细微,图兰卡斯并没有听清。
真是一点都说不得呢,如烟如雨,天空再次降下了细密的小雨。
“啊?”
“……青云,剑仙……青云,决……”声音传来,带着奇怪的颤声。图兰卡斯抬头看着飞月。
恍惚的神情间,带着平淡的遗撼。雨帘扫过,以至于不知是雨是泪,两涓明显的细流滑落飞月两颊,那不停颤斗着的眼睑下,尽是对过去无尽的追忆。
“图兰卡斯……哈——!你一定会成为英雄……!你……嘶——!一定会立于百年苍墟之上!重振天剑!为此,我将为你,开辟未来……!”
思如泉涌,时空在此刻的脑海中无言回溯延伸,带着万千祈愿,她重新踏入了那段刻在骨血里的时光……
天剑山,天山云涧。溪流潺潺,竹影婆娑,记忆里的景象清淅得仿佛就在昨日——指尖似乎还能触到涧水的微凉,鼻尖还萦绕着师兄身上的墨香与松针味。
“唔……九儿不笨……”她捂着额头往后缩,眼框微红,却舍不得真的躲开,“师兄你欺负我……我要去找师尊告状……!”
她望着师兄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满是崇拜:“那师兄变得那么厉害的话,会保护九儿吗……?”
“噢!当然啦!”师兄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笃定,“到时候我们会结成道侣~身为丈夫,当然要保护妻子啦~”
“诶?道侣?为什么是和九儿呢?”飞月愣了愣,睫毛扑棱之下的大眼睛充满了纯真的好奇。她好象还并未到能区分,爱情,友情,亲情的年纪。
“烦死啦!师兄我说是那就是啦!我才不要看到九儿与其他师兄师弟结成道侣的样子(小声)……”师兄别过脸,耳尖泛红,却依旧不肯松口。
“喔……”
“作为‘逍遥天尊大罗金仙应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万寿真人’,我的道侣当然也得是开宗立派的仙人,所以九儿你要给自己宗门取什么名字呢?噢!对了!身为我的道侣!封号可不能土哦!”
她低头抿了抿唇,再抬眼时,眼底满是认真,声音轻却坚定:“九儿不想开宗立派……到时候师兄去哪,我就去哪。不过如果只是给自己取个封号的话……”
眨巴着天青色的大眼睛,飞月看向露水镜台中的周边万象——天是青天,云是青云,眸是青眸,竹是青竹,片刻的恍惚后,飞月缓缓张开了嫩嘟嘟的小嘴:
“青云剑仙——我希望大家……都会喜欢这个仙气飘飘、漂漂亮亮的称号~嘻嘻~”
——
注:它会巡视并打扫房间,为了避免在睡梦中被分解为肥料,请不要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