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按下的瞬间,控制室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紧接着,一段纯粹干净的钢琴前奏,象是山涧里最清澈的溪流,毫无征兆地淌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没有复杂的和弦,没有华丽的技巧,就是那么简单,简单到几乎朴素。
但正是这份朴素,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鹿问心瞪大了眼睛,她也是学音乐的,自然听得出这编曲的高明之处。
用最简单的音符,却勾勒出了一片广阔无垠的天地。
仿佛能看到夏日午后,阳光通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微风拂过,少年白色的衬衫衣角在轻轻飘动。
紧接着就是吉他和鼓,瞬间把整首歌的情绪调动起来。
叶辰的歌声从耳机里流淌出来,温润而清澈。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鹿问心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甚至能通过隔音玻璃,看到录音间里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这句歌词,让她想起了自己和薛弦郁刚刚结束的高三,那些在题海里挣扎,偶尔抬头看看窗外,幻想着未来的日子。
“迈出车站的前一刻,竟有些尤豫。”
薛弦郁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看不见,但她的感知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这句词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再过不久,她就要独自一人前往魔都求学,那种对未来的憧憬与离开熟悉环境的徨恐,不正是这种尤豫吗?
“不禁笑这近乡情怯,仍无可避免。”
“而姑苏的天,依旧那么暖,风吹起了从前。”
歌声在这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停顿,旋律却向上扬起,带着回忆的暖意。
鹿问心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明明是陌生的地名,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亲切,仿佛自己也曾站在那片天空下,被温暖的风吹拂过。
然后,节奏陡然一变,象是少年推开了记忆的大门,看到了初识世界的模样。
“从前初识这世间,万般流连。”
“看着天边似在眼前,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这一句,叶辰的声调开始上扬,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不计后果的勇毅和热忱。
“好!”
鹿问心在心里大喊一声。
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青春啊!明知前方可能是刀山火海,却依然愿意昂着头走上一遍,只因为远方有自己想要看的光。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
“翻过岁月不同侧脸,措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听到这里,薛弦郁的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她的世界里没有光,但有声音。她想起了刚才鹿问心咋咋乎乎地冲过来,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
那或许,就是她岁月里,最措不及防的笑颜。
音乐在此时进入了副歌,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点燃,猛烈地爆发开来。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鼓点猛地切入,强而有力,象是青春期少年剧烈的心跳。
鹿问心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天灵盖。
这几句词,简直就是从她心里挖出来的!
那种中二又自傲,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全世界我最独特的少年心事,被写得淋漓尽致。
什么真假?什么笑话?青春,就是一场盛大的梦话!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王雪梅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带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看过太多“翻涌的青春”和“指尖的盛夏”。
她从这歌里,听到了自己学生们那些或明或暗的心事,那些爱恋,那些梦想,那些最终归于一句“随缘去吧”的释然。
“逆着光行走,任风吹雨打。”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薛弦郁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逆光行走。
她的世界永远没有光,她走的每一步,某种意义上,都是在“逆光”,可她依然在走,在风雨里摸索着前行。
这首歌,已经不仅仅是一首毕业歌了。
它甚至可以成为一代人青春的判词。
短暂的间奏后,歌曲进入了第二段。
“短短的路走走停停,也有了几分的距离。”
“不知抚摸的是故事,还是段心情。”
“也许期待的不过是,与时间为敌。”
“再次看到你,微凉晨光里,笑得很甜蜜。”
旋律再次回归到副歌的激昂,但这一次,情感的层次却更加丰富,象是经历过风雨后的回望,多了一丝坦然和坚定。
“从前初识这世间,万般流连,看着天边似在眼前,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翻过岁月不同侧脸,措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当副歌第二次响起时,控制室里的三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其中。
她们不再是单纯的听众,而是变成了歌里的主角,跟随着旋律,回顾着自己那段独一无二的少年时光。
副歌结束,一段吉他独奏响起,仿佛要为这一段青春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歌曲即将结束时,旋律却突然一转,变得温柔而悠长,带着一丝岁月的沧桑。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
“抚平回忆留下的疤。”
“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鹿问心和薛弦郁都愣住了。
这几句词的意境,瞬间将歌曲的格局从少年人的青春独白,拉到了更广阔的时间维度。
她们虽然还年轻,却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王雪梅老师。
王雪梅的心头,则是一阵酸楚。
她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后的自己,也看到了眼前这两个即将远行的孩子,在未来某一天,回望此刻的模样。
“暮色遮住你蹒跚的步伐。”
“走进床头藏起的画。”
“画中的你,低着头说话。”
最后一段副歌,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到来。叶辰的歌声里,褪去了最初的张扬,多了一份感叹和沉淀。
“我仍感叹于世界之大,也沉醉于儿时情话!”
“不剩真假,不做挣扎,无谓笑话。”
从“难自拔”到“仍感叹”,从“梦话”到“儿时情话”,从“不惧笑话”到“无谓笑话”。
王雪梅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这不仅仅是文本游戏,这是一个少年走向成熟的心路历程!
叶辰,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才能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写出这样贯穿一生的感悟?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歌声在这里,带着一种彻底的释怀,象是少年终于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将那段最热烈的时光,郑重地交还给岁月。
鹿问心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她想起了毕业典礼那天,全班同学哭得稀里哗啦,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只觉得是解脱。可现在,只因为这一句歌词,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离愁别绪,全部翻涌了上来。
原来,不是不伤感,只是那阵风,吹得晚了一些。
音乐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一句轻轻的问句,在空气中回响。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钢琴再度响起,似乎在诉说着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
一曲终了,馀音袅袅。
录音间和控制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王雪梅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震撼,鹿问心眼睛看着天花板,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了薛弦郁身上。
她是这个故事的起点。
良久,薛弦郁缓缓地摘下了耳机,她没有象鹿问心那样激动,也没有象王雪梅那样思绪万千,只是安静地“望”向录音间的方向。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被完全理解后的宁静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