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冬。
紫禁城的雪下得铺天盖地,红墙琉璃瓦被皑皑白雪覆盖,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神武门外的长街上,一辆装饰奢华的鎏金马车正缓缓行过,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引得街边行人纷纷避让,眼底满是畏惧与鄙夷。
马车里,少年斜倚在锦缎软垫上,一身月白色狐裘衬得他肌肤胜雪,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却盛满了不耐与骄纵,指尖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语气刻薄:“磨磨蹭蹭的,想冻死本皇子?”
车帘外,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女子穿着一身素色丫鬟服,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她身形挺拔,脊背绷得笔直,即便在寒风中也纹丝不动,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眸,平静得像一潭深冰,不起丝毫波澜。
她是凌霜,暗卫阁排名第一的天才暗卫。三个月前,受镇国大将军之托,以丫鬟的身份入东宫,暗中保护这位看似备受宠爱的七皇子——萧景渊。
凌霜沉默着,伸手拢了拢马车帘,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殿下,风大,莫要着凉。”
“用不着你管。”萧景渊嗤笑一声,抬眼瞥了她一眼,眼底满是不屑,“一个丫鬟而已,也敢对本皇子指手画脚?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力气,能替本皇子挡挡那些烦人的东西,本皇子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凌霜没有应声,只是垂眸立在一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她自幼在暗卫阁长大,师父只教她杀人、护主,从未教过她如何应对这般骄纵蛮横的少年。在她眼里,萧景渊不过是她的任务目标——一个被皇帝刻意养废的纨绔皇子,表面风光无限,实则身处漩涡中心,危机四伏。
马车缓缓驶入东宫,刚停下,萧景渊便推开车门,不等凌霜搀扶,便踩着积雪快步往里走,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凌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他的腰。
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腰间细腻的触感。凌霜微微一顿,随即松开手,后退一步,垂眸道:“殿下小心。”
萧景渊的身体僵了一下,耳根悄悄泛红,却立刻转头瞪了她一眼,语气愈发蛮横:“谁要你扶?多管闲事!”
说完,他甩袖快步走进殿内,只是脚步却比刚才乱了几分。
凌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不明白,这位殿下为何总是这般口是心非。方才她扶住他时,分明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并非是害怕,倒像是……紧张?
摇了摇头,凌霜压下心头的疑惑。她是暗卫,只需护主,无需探究他的心思。
殿内暖意融融,炭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萧景渊坐在暖榻上,心里却有些烦躁。他想起方才凌霜扶住他时的触感,她的手微凉,指尖带着薄茧,却异常稳妥。明明是个冷冰冰的人,可那双手,却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份安稳。
他其实早就知道,凌霜不是普通的丫鬟。她的眼神、她的身手、她身上那股杀伐之气,都绝非一个普通丫鬟所能拥有。他猜到,她或许是外祖父派来保护他的人。
起初,他确实厌恶她。厌恶她的冷漠,厌恶她的刻板,厌恶她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可渐渐地,在一次次的刁难与相处中,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她。
在意她在他被其他皇子冷嘲暗讽时,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人赶跑;在意她在他深夜高烧时,整夜守在他床边,为他煎药喂药,照顾他;在意她明明受了伤,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边,说“殿下无碍便好”。
他开始不自觉地想靠近她,想让她多看自己一眼,想让她对自己笑一笑。可他从小被宠着长大,性子有些骄纵,拉不下脸面,只能用一次次的刁难,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方才他故意装作差点摔倒,其实就是想让她扶自己。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时,他心里竟泛起一阵暖意,连耳根都红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刻薄的嘲讽。
“殿下,该用晚膳了。”凌霜端着膳食走进殿内,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动作流畅而优雅。
萧景渊抬眼看向她,见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他故意挑眉道:“这菜怎么这么难吃?本皇子不吃了!”
凌霜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都是厨房特意按照萧景渊的口味做的。她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软糯的糕点,递到萧景渊嘴边:“殿下,尝尝这个,甜而不腻,是您喜欢的口味。”
萧景渊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双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却让他心跳加速。他想张口吃下那块糕点,可嘴上却依旧强硬:“谁要吃你递的东西?拿走!”
凌霜没有坚持,只是收回手,将糕点放在一旁的碟子里,轻声道:“殿下若是饿了,随时吩咐。”
说完,她便垂眸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萧景渊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心里又气又恼。气她的不坚持,气她的冷漠,气她永远都不懂自己的心思。他明明那么在意她,可她却始终把他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任务目标,从未有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他不知道,此刻凌霜的心里,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方才她递糕点时,近距离看着萧景渊的脸,少年的皮肤很白,睫毛很长,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她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柔软。别人或许只觉得萧景渊骄纵蛮横不讲理,只知道吃酒作乐,全然一副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模样。可只有她知道,他自幼丧母,皇帝忌惮他身后的母族,故意将人养废,他的外祖父远在边关,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看似人人对他言听计从,实际无人真心待他。
凌霜开始有些分不清,自己对萧景渊的保护,究竟是任务,还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她只知道,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她不想再让他受委屈;看着他被人欺负,她想立刻将那些人撕碎;看着他笑得肆意,她的心里,也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夜色渐深,东宫陷入一片寂静。凌霜守在萧景渊的寝殿外,周身的寒气与夜色融为一体。她靠在廊柱上,脑海里一遍遍闪过萧景渊的模样——他骄纵的样子、他委屈的样子、他笑得肆意的样子……
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师父说,暗卫不能有感情,感情会成为软肋。可她现在,似乎已经有了软肋。
而寝殿内,萧景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脑海里全是凌霜的身影,想起她关心自己的声音,想起她微凉的指尖,想起她默默守护在自己身边的模样。
他气的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大冰块”,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只是他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转动。一场关乎生死、关乎爱恨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而他与凌霜之间的缘分,也终将在这场阴谋中,经受最残酷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