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古瓷修复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许家祖上就是吃这碗饭的,从乾隆年间就在景德镇伺候官窑瓷,后来迁到北京,专攻“瓷病科”。
到了许建安这代,更是把“碎瓷重圆、天衣无缝”八个字做到了极致。
别人修复瓷器是“补”,他修复是“续命”
能让碎瓷重生,色、光、韵皆活,仿佛从没裂过。
可惜,这位“瓷医圣手”在某天突然撂下一句“器有魂,人有惑,勿寻”,就消失得比窑变还难以预测。
留下许心,一个还没学全手艺的儿子,和一屋子等待“续命”的破瓷烂瓦。
再想就该脑补出一部《爹去哪儿之景德镇篇》了。
他转身走向工作台,目光落在那只天球瓶上。
瓶子是真漂亮。
仿乾隆也能仿出这等气度,可见当年仿匠也是下了血本的。
白釉润得像羊脂,青花缠枝莲纹流畅得如同活水,只可惜颈口那道裂,像美人颈上的一道细痕,惹人心疼。
“行吧,开工。”许心戴上手套,表情瞬间切换到“瓷医模式”。
古瓷修复,讲究的是“看、洗、补、磨、釉、烧、磨(再磨)、养”八步曲。
每一步都是手艺活,更是耐心活。
他拿起强光手电斜打裂纹,眯眼细看。
“裂得挺含蓄啊,没崩瓷,只是釉面开裂,胎体没大事——不幸中的万幸。”
这叫“看诊”,确定伤势轻重。
接着是“清洗”。
不能用自来水,得用去离子水,棉签蘸着一点点清理裂缝中的微尘。
动作轻得像是给瓷器做睫毛护理。
“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小心点,被哪个熊孩子给怼了?”许心一边擦一边对着瓶子念叨。
清洗完毕,开始“补胎”。
他取出一小罐早已调好的无色透明环氧树脂,用针尖一点点滴入裂缝。
这步叫“注胶”,要的是精准控制胶量,不多不少,填满为止。
多了溢出影响外观,少了强度不够。
许心手稳得像是拆弹专家剪电线。
注胶完毕,用紫外灯照射固化。
等待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开始调釉。
要复现乾隆年间那种“肥润如玉”的釉感,还得和原有釉色无缝衔接。
父亲的釉料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配方:“冬青釉色,宜加玛瑙末三分”、“霁红釉中,可掺金粉少许”
这些打小就接触的“玩意儿”许心早已烂熟,此时不过是重复的肌肉记忆。
他取来天然矿物釉料,用老碾钵细细研磨,加松节油调成糊状。
颜色要对,厚度要准,光泽要活。
他调了一遍又一遍,对着旧瓷片比了又比,直到那釉色在光下与瓶身融为一体,看不出半点差别。
他满意地点点头。
此时胶已固化,他用金刚石微磨头轻轻打磨凸起的部分,直至平整。
然后笔尖蘸釉,轻轻点在修复处,一笔一笔,模拟原有画意。
这活儿,得像绣花一样耐心,像做微雕一样精准。
点釉完成,进袖珍电窑低温复烧。
温度控制在750度——不高不低,恰能让釉熔融贴合,又不伤原瓷。
等待出窑的时间,许心瘫在椅子上,脖子酸得像顶了个元青花大罐。
他盯着窑火,思绪又飘了。
曜变天目是中国古代陶瓷艺术中一个近乎“神迹”的存在。
即使在宋代建窑,烧制出曜变盏的概率也极低。
如今现代科技虽能接近其形,但始终无法完全复现其神韵。
“偶然得之,失之不可复得”
使其超越其他瓷器,成为可遇不可求的艺术孤品。
父亲当年修复曜变天目,到底遇到了什么?
那种神乎其技的手法,笔记里为何只字未提?
“叮——”窑炉提示音响起。
许心一跃而起,打开窑门。
热气散尽,天球瓶静静立在架上,釉光流转,完美如初。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裂缝消失了,釉色衔接自然,摸上去光滑如玉。
“完美!小爷的出品,必属精品”
他得意地挑眉。
修复工作基本算是初步完成,但是不能立即交付给秦望山,得晾他几天
不然这些人会有“这手艺也没什么,我也行”的错觉,不好要价。
什么叫有手艺的奸商!
许心小心翼翼地将修复好的天球瓶放进保险柜
顺手从抽屉里摸出半包薯片,“咔嚓”一声咬得响亮。
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着瓶子说:“下次见人躲着点,不是谁都像我这样菩萨心肠、技术过硬的。”
他瘫回椅子上,腿往工作台上一搭,摸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
没过三分钟,店里的座机突然响了——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打座机,不是推销就是古董。
“瓷心斋,修瓷不修心,坑钱不坑爹,请问哪位?”许心懒洋洋地接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年轻声音
“请问…是许心师傅吗?我这儿有件东西,可能…可能和您父亲有关。”
许心的腿“哐当”一声从桌上掉下来。
“你说什么?”
“是一张照片,背面写着‘瓷心斋’和您父亲的名字……照片上还有一件瓷器,我从没见过那种釉色…”
许心猛地坐直:“什么釉?”
“像是…曜变的。”
许心的心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表演一段霹雳舞。
父亲?照片?曜变?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威力不亚于在古玩摊上看见“商周时期”的塑料打火机。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像刚被雷劈过
“你再说一遍?什么照片?哪来的?”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他的急促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
“就、就是一张老照片,背面写着‘瓷心斋许建安’……照片上是个瓷器,釉色特别妖,像彩虹掉进黑洞里转了一圈又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