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威廉领事到了。”
龙少华放下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几天之前，还在闹献田风波的时候，他就发来了电报，说要过来拜访自己。
威廉，这个在滇城待了十年，堪称“中国通”的老狐狸，与其说是外交官，不如说是龙文章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个特殊纽带。
他在《河内友好条约》签订后便去了山城，如今山城易帜，他又象候鸟一样飞回了河内。
这次突然的来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请他进来。”龙少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没有军衔的常服。
门被推开，威廉依旧是卡其布裤子，格子衬衫外套了件猎装夹克，不过看起来憔瘁了许多
他见到龙少华，高兴的张开双臂：“龙！我亲爱的朋友！看到你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龙少华也露出笑容，迎上去与他拥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后背：“威廉，你这只候鸟，又从北边飞回来了？山城的火锅，怕是没吃上几顿吧？”
威廉耸耸肩，做出一个夸张的遗撼表情：“噢！上帝作证，我刚搞到一点正宗的牛油底料，还没来得及品尝，那该死的……呃，局势变化太快了。不得不说，龙，你当初南下的决定，现在看来，真是……嗯，聪明绝顶。”
两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落座，侍卫悄无声息地奉上两杯清茶。
威廉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立刻喝，而是环顾了一下这间由原总督办公室改建房间，感慨道：
“还记得在滇城你父亲的书房吗？那满墙的古董字画，紫檀木的大书案……他是个有品味的人。可惜了”
他提到了龙文章，语气中还带着真诚的惋惜。
这倒不全是演戏，在滇城十年，他与龙文章确实创建了超越一般外交关系的私人交情，很多不方便通过官方渠道的事情，都是在那间充满烟丝味的书房里谈成的。
龙少华眼神也黯淡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父亲常跟我说，威廉先生是他值得信赖的朋友。这半年来，很多事情，也多亏了你周旋。”
“应该的，应该的。”威廉摆摆手，放下茶杯，脸色正经了些，“龙，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来向你告别。”
“告别？”龙少华露出惊讶之色，“你要调任了？”
“不是调任。”威廉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烟斗，熟练地填上烟丝。
“是回国。华府那边来了命令，召我回去。可能……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来远东了。”
他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十年了，龙。我在滇城待了十年，看着你从个半大孩子长大成人，看着你父亲……唉，如今这里物是人非，我也该回去了。”
龙少华沉默了片刻，脸上显出真诚的遗撼：“这真是……太突然了。威廉，你这一走，我象是少了个可以说话的长辈。”
这话让威廉颇为受用，他叹了口气：“龙，你长大了，比我想象的还要能干。这片天地，足够你施展拳脚。我相信，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为你骄傲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回忆了些滇城的旧事。
过了一会儿，龙少华突然说道：“威廉，你这一回去，以后见面就难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他说着，站起身来，从办公桌的下面取出一个檀木雕花的扁平盒子，放在茶几上。
龙少华将盒子推向威廉：“一点小玩意儿，算是个念想。你跟我父亲一样，喜欢收藏些东西，这里面的，应该合你眼缘。”
威廉好奇地打开盒子，眼前顿时一亮。
盒内红色的丝绒衬垫上，躺着几块翡翠原石和几件已经雕琢好的玉石摆件。
那原石皮壳表现极佳，开窗处露出浓艳的绿色，水头十足。
摆件则是一尊小巧的翡翠白菜和一对手镯，雕工精细，翠色欲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噢！龙！这……这太贵重了！”威廉在滇城待了这么多年，对玉石算不上精通，但也算十分的了解。
他被这份“小玩意儿”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将盒子往前推了一下。
他不是不懂行，这几件东西，拿到国际市场上，足够他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龙少华按住他的手，语气诚恳：“威廉，收下吧。这不是贿赂，是朋友之间的赠别礼。你帮了龙家，帮了我很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况且，我可能……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威廉眼神微动，知道龙少华鬼精鬼精的，哪会这么轻易送自己东西，此时他更是想念龙文章的好。
威廉缓缓合上盒子，稍微往前面推了推，看着龙少华说道：“龙，我们之间，不用客气。有什么事，你说。”
龙少华不急不躁的，给威廉点了一支烟：“威廉，你知道，联邦政府到处都要用钱，更要命的是，缺设备。你们政府援助的那些，解了燃眉之急，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掰着手指头数：“广宁那边有煤矿，老街、高平有锡矿、钨矿，还有磷矿……都是好东西，埋在地下挖不出来，或者效率极低，等于没有。
我需要大型的矿山设备，开采的、破碎的、运输的，最好能有一条钻探机的生产线。”
他又补充道：“还有汽车。现在全靠缴获和援助的那点卡车撑着，修路的速度都跟不上磨损的速度。
我想引进一条汽车生产线，哪怕是组装线也行，先从卡车和吉普车开始。总不能一直指望你们远渡重洋地运过来。”
威廉听着，手中的香烟一明一灭，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龙，你的想法很好。矿山设备，问题不大，现在我的国家，有许多任务厂老板正在查找买家，有些甚至是半新的，价格可以谈。我可以帮你牵线，找几家信誉好的。但是……”
他顿了顿，看着龙少华的眼睛：“汽车生产线，这个就比较敏感了。这涉及到技术转让和产业布局，国会那帮老爷们，还有底特律的那些大老板，顾虑会比较多。毕竟，这不仅仅是商业行为。”
龙少华早就料到不会这么容易，不慌不忙地接口：“我明白。所以，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个设想，请你帮忙留意一下。不一定非要最先进的，哪怕是一些淘汰下来的、能用的生产线也可以。
我们可以用矿产、橡胶或者农产品来支付部分款项。威廉，你要相信，一个拥有自己工业能力的北圻，才能更好地在东南亚站稳脚跟，才能更有效地遏制红色的蔓延。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威廉眯着眼睛，心中不知道想些什么。
龙少华说得不无道理，一个强大的，还拥有一定工业基础、且亲美的北圻，确实是华府乐于见到的。
而且，这笔生意本身也利润丰厚。他回国后，也需要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和关系来巩固地位。
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仿佛下定了决心。
“好吧，龙。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这件事，我尽力。”他终于松口，但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精明的笑容。
“设备清单和具体要求，你尽快让人整理给我。至于汽车生产线……我回去后，会找机会探探口风。但是，钱必须到位，至少前期投入和定金不能少。你知道的，那些资本家，可不会做赔本买卖。”
“定金不是问题。”龙少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笑容更盛，“我是绝不会让老朋友难做的。”
说吧，他将这份清单拿了出来。早在威廉要来之际，他就想好了让他帮这个忙，只是没想到，他是被调回国内了。
让威廉来帮忙，是商业的行为，不是直接和华府面对面，否则的话，华府方面又要提什么无理的要求了。
威廉收起那张须求清单，粗略的看一眼，才将那个装着翡翠的紫檀木盒子揽到自己身边，轻轻拍了拍：
“那么，这份‘念想’，我就厚颜收下了。龙，祝你一切顺利。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一定会的。”龙少华站起身，再次与威廉握手。
“一路顺风，威廉。代我向你的家人问好。”
看着威廉抱着盒子离开的背影，龙少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邃。
送出去一盒翡翠，换回来一个渠道，这笔交易，不亏。
而威廉这个老关系，即使离开了远东，只要利益纽带还在，就依然能发挥作用。
这乱世之中，人情不可靠，但是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