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在蝉鸣声中攀升至顶峰，又随着几场夜雨悄然退去。孟沁在孟家度过的第二个暑假，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规训、学习与那片草木世界的浸润中，接近尾声。她像一株被精心培育的植物，在既定的框架内，悄然舒展着属于自己的枝叶。
秦大夫的课程，已不再局限于单纯的辨识。他开始讲解一些基础的理论，如阴阳五行如何在人体与药物中体现，气血津液的运行与疾病的关系。这些对二年级的孩子而言，无异于天书，孟沁却听得眼眸发亮。那些抽象的概念，在她听来，仿佛是在为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关于草药“能量”和“感觉”的直觉，搭建起理论的骨架。
她开始尝试用这些理论去理解之前学过的方剂。为何“四君子汤”能补气？因为人参为君，大补元气；白术为臣，健脾燥湿；茯苓为佐，渗湿健脾；甘草为使，调和诸药。君臣佐使，各司其职，共奏益气健脾之功。她甚至在自己那个小本子上，用稚嫩的笔触画起了简单的“能量”流向图，试图描绘出药力在体内如何协同作用。
这份超乎年龄的领悟力，秦大夫看在眼里，惊在心中，传授时也愈发用心。而这一切，都通过他不定期的汇报，清晰地呈现在付闻樱面前。
一、无声的考场
这日，孟家一位关系亲近的世交老夫人前来做客。老夫人年事已高，素有咳喘的宿疾，春夏之交尚可，一入秋便容易发作。眼下虽还是夏末，但几场雨下来，早晚已带了些许凉意，老夫人说话间，已偶有一两声压抑的轻咳。
付闻樱与老夫人坐在偏厅叙话，孟沁安静地在一旁陪着。她注意到老夫人时不时用手帕轻掩口唇，呼吸声也略有些粗重。
佣人端上茶点，付闻樱亲自为老夫人斟茶。闲谈间，老夫人感慨道：“年纪大了，这不顶用的身子骨，一到换季就提心吊胆。家里的止咳药水，都快成饭了。”
付闻樱宽慰了几句，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安静坐着的孟沁。
孟沁接收到这目光，心领神会。她知道，这又是一次无声的“考试”。她沉吟片刻，在老夫人与付闻樱谈话的间隙，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晚辈恰到好处的关切：
“奶奶，我听秦爷爷说，用川贝母研成细粉，和雪梨、冰糖一起慢慢炖煮，做成梨膏，对秋天的燥咳挺好的，能润肺。平时泡水喝一点，嗓子会舒服些。”她没有提“治病”，只说“润肺”、“舒服些”，将建议限定在食疗和缓解不适的范围内。
老夫人有些惊讶地看向她，随即笑道：“哎哟，沁沁还懂这个？真是个伶俐孩子。”
付闻樱接口，语气平淡自然：“她跟着秦大夫胡乱学了些皮毛，让您见笑了。”虽是谦辞，却并未否定孟沁的建议。
老夫人却上了心，拉着孟沁的手又问了几个关于川贝和梨膏的问题，孟沁都依据秦大夫所教，谨慎地回答了，只讲已知的功效和简单制法，绝不妄加揣测或保证效果。
客人离去后，付闻樱没有对孟沁的表现做任何评价。但隔了几日，孟沁发现，付闻樱让厨房采购了一些上好的川贝母和秋梨。
二、衡器的两端
孟沁心中明白，自己在中医药上学到的每一点知识，都像是添加在无形天平上的砝码。一端是她的“价值”和“独特性”，另一端是她必须坚守的“界限”与“规矩”。付闻樱允许她发展这项“爱好”，甚至偶尔利用它，是因为它目前带来的益处大于风险，并且完全处于可控范围。
她必须时刻谨记秦大夫的教诲——“辨材须慎，用药如用兵”。这不仅适用于草药，更适用于她在孟家的言行。她展现能力，但不能显得卖弄；她表达关心，但不能逾越辈分；她提出建议，但必须将最终决定权牢牢交还给付闻樱。
她像一个小心的走钢丝者，在两端之间寻找着那微妙的平衡。
三、玉衡初显
新学期开学前，孟怀瑾将孟沁叫到书房，给了她一份新的“作业”——一份简化版的、关于一家连锁中医馆的经营状况简报。
“看看这个，”孟怀瑾言简意赅，“不用写分析，下周告诉我，你觉得这家医馆最大的优势和一个最明显的问题。”
这份作业，明显与她近期接触的中医药相关，但考察的却是商业视角。孟沁接过文件，感觉到了其中沉甸甸的份量。这不再是单纯的学识考察，而是将她所学的“兴趣”与孟家核心的“商业”开始进行联结的试探。
她回到房间，仔细翻阅那份简报。里面有医馆的定位、服务项目、药材来源（粗略）、以及简单的营收数据。她运用从秦大夫那里学到的药材知识，对比简报上提到的“道地药材”宣传，发现其采购渠道似乎并非全部来自最负盛名的产区。她又结合李总监之前教的商业逻辑，发现这家医馆的客户群体定位有些模糊，既想走高端精品路线，又在做一些价格低廉的推广活动。
几天后，她向孟怀瑾汇报，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观察：
“爸爸，我觉得他们宣传的药材很好，但是来源好像……不是每个都是最好的地方。还有，他们好像又想服务很有钱的客人，又想做便宜的活动，有点……不清楚到底想主要做哪一类客人的生意。”
她的用词依旧稚嫩，但观察的角度却切中了要害——品质管控与市场定位的模糊。
孟怀瑾听完，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她出去。
孟沁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得多少分，但她走出书房时，心情是平静的。她尽力了，并且，她似乎隐约触摸到，如何将自己所学的不同领域的知识，像配伍药材一样，初步地结合在一起。
玉衡初显，光华内敛。
她这块被孟家精心雕琢的“璞玉”，正在一次次无声的试炼中，逐渐展现出其独特的光泽与纹理。前路依旧漫长，束缚依旧存在，但她手中的“刻刀”，似乎又多了一把。
(第58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