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高育良穿上了他最体面的一身西装。
衬衫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
镜子里的那个人,头发白了一半。
眼窝深陷,脸颊也塌了下去。
一夜之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拿起桌上那份写好的辞职信。
纸张很薄。
却象有千斤重。
省委大楼。
他一步一步,走在熟悉的走廊上。
脚步声,又轻又慢。
连门口站岗的武警,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
政法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开着。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通亮。
几盆绿植,长得格外精神。
李毅正站在茶台后面。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
正在慢条斯理地冲泡着功夫茶。
高育良走进去。
把那封信,放在了李毅的桌上。
动作很轻。
象是放下一段自己的人生。
“李书记。”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来……交待问题。”
李毅抬起头。
他看了一眼那封信,又看了看高育良。
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育良书记,来啦。”
他的口气,象是招呼一位来串门的老朋友。
“快坐。”
李毅没有去看那封信。
他伸出手,将那封薄薄的信纸,轻轻地推了回去。
动作很慢。
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安抚。
他端起一杯刚刚泡好的茶,走到高育良面前。
亲自递到他的手里。
“育良书记,您这脸色,可不太好啊。”
李毅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是不是没休息好?”
“工作是革命的本钱,身体才是。”
“可不能垮了。”
这几句家常话。
象一股暖流,撞进了高育良冰封的心里。
他原以为会等来一场暴风骤雨般的审讯。
却没想到。
是一杯热茶,和几句暖心的话。
他握着茶杯,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
李毅拉开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赵家那帮人,做事没底线。”
“他们把你当成棋子,用完就想扔。”
“这种事,搁谁身上,都过不去这个坎。”
李毅叹了口气。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的话锋,转得很快。
“赵家在汉东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
“现在这棵大树倒了,会砸伤多少人?会牵扯出多少事?”
“这些暗地里的帐,一本比一本乱。”
李毅凝视着高育良的眼睛。
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我年轻,来汉东的时间短,根基不深。”
“看人,看事,很多时候只能看到表面。”
“远不如您,看得深,看得透。”
高育良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不明白。
李毅到底想做什么。
他已经是一枚废棋。
一枚沾满了污点,马上就要被清出棋盘的废棋。
还有什么用处?
李毅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站起身,走到高育良的身边。
亲手为他那已经空了的茶杯,续满了热水。
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
模糊了两个人的表情。
“所以。”
李毅的声音,压得很低。
却象钟声一样,清淅地敲在高育良的耳膜上。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等待审查的阶下囚。”
他停顿了一下。
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足以改变一切的话。
“而是一位,能为我剖析全局、稳定军心的……”
“‘汉东活地图’。”
高育良猛地抬起头。
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看着李毅。
看着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李毅将那杯续满水的茶,再次递到他颤斗的手中。
他的声音,郑重而真诚。
“育良书记。”
“这份重担,汉东上下,除了您,无人能担!”
“您,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高育良看着手里的那杯茶。
看着那升腾而起的水汽。
他原以为,自己是来领罪的。
没想到。
等来的,是一份赦免令。
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委任状。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敬畏。
这不是权力的压迫。
这是一种,让你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魔力。
良久。
高育良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李毅,深深地,鞠了一躬。
腰弯到了九十度。
这一个动作,代表了一个旧时代的落幕。
也代表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李毅坦然地,接受了他这一拜。
目送着高育良离开。
他的背影,不再象来时那样佝偻。
仿佛重新注入了灵魂。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李毅脸上的温和,渐渐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
拨通了易学习的号码。
“老易。”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育良书记这边,稳住了。”
“现在。”
“我们可以专心对付一下,京州的那头‘霸王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