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政府,一个重要的城建会议正在召开。
李达康正在主席台上讲话,声音洪亮。
他的私人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上,是两个让他眼皮猛跳的名字。
李毅。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这个年轻人,每一次出手,都带着雷霆之势。
这个时间点的电话,绝不是来请安问好的。
他对着台下,摆了摆手。
“会议暂停十分钟。”
然后,他拿着手机,走到了僻静的走廊。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风声。
他靠着墙壁,想让自己的心跳平复。
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不露破绽。
“李毅书记,有事吗?”
李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达康书记,没打扰你开会吧?”
“有点小事,跟你通报一下。”
“刚才,嫂子准备去洛杉矶旅行。”
“可能是旅途劳顿,加之心情紧张,在机场休息室里有点不舒服。”
“我怕出什么意外,就让同伟同志把她接到了省厅的贵宾室,先休息一下。”
“医生也去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
洛杉矶……旅行?
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落入李达康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象重锤。
欧阳菁要去美国?
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这分明是潜逃!
还被李毅的人,“请”走了?
李达康的脑子飞速旋转。
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这不是“请”。
这是秘密逮捕!
欧阳菁出事了!
而且人、证俱获,全部落在了李毅手里!
李毅仿佛猜到了他的惊骇。
他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哦,对了。”
“同伟同志在机场还捡到了一个信封。”
“里面好象是嫂子给油气集团的刘新建写的感谢信。”
“还有一份……嗯,一份五十万的理财合同。”
“我们怕东西丢了,也一并代为保管了。”
“达康书记,你不用担心,东西在我们这,很安全。”
刘新建!
五十万!
这两个词,在他脑子里轰响!
震惊!
愤怒!
恐惧!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市委书记。
而象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李达康在汉东官场纵横多年。
什么时候受过如此直白、如此致命的威胁?!
李毅的声音依旧温和。
“达康书记,你别担心。”
“嫂子在我这里很安全。”
“我们是同志,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只是有些情况,可能需要她配合省纪委的同志了解一下。”
“当然,如果我们能达成共识,或许……就不需要走到那一步了。”
“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一起喝杯茶,慢慢聊?”
这哪里是喝茶。
这是城下之盟!
李毅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你妻子在我手里。
她贪污、渎职、企图外逃的证据,也在我手里。
你想让她平安,想保住你自己的政治前途,就得乖乖坐下来,彻底臣服于我。
李达康握着电话的手,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剧烈颤斗。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声音嘶哑得如同困兽。
“李毅,你到底想怎么样?”
电话那头,李毅笑了。
那笑声通过电波,清淅地传了过来。
充满了胜利者的从容。
“达康书记,瞧你说的。”
“我不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和您,好好地合作,一起把汉东建设好。”
“汉东需要一个团结的、高效的、步调一致的领导班子,不是吗?”
步调一致?
这分明是要他李达康,放弃所有个人意志。
放弃所有政治野心。
彻底沦为李毅在京州的执行者!
李达康沉默了。
走廊里的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欧阳菁的问题一旦被公开引爆,他这个市委书记就算能侥幸脱身,政治生涯也彻底终结了。
他用半生心血构筑的政治大厦,即将崩塌。
他第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
向这个比他年轻十多岁的政坛新贵,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好……”
“我知道了。”
“会议结束后,我去找你。”
李达康挂断电话。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倚在冰冷的墙壁上。
手脚一片冰凉。
他明白,从他答应去“喝茶”的这一刻起。
他李达康的时代,结束了。
他佝偻着背,推开会议室的门。
重新走回主位。
那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们的市委书记。
那个永远像上了发条一样精力充沛的“gdp书记”。
仿佛在短短十分钟内,苍老了十岁。
他的精气神,仿佛被抽走了。
汉东官场那架像征着权力的天平,在这一刻。
已经毫无悬念地向李毅一方倾斜。
……
会议草草结束。
李达康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独自一人,乘坐专用的内部电梯,直达省委大楼的顶层。
电梯门打开。
一条安静到压抑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红木门。
门后,就是那间不对外开放的顶层会客室。
李达康一步步走过去。
每一步,都象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他推开门。
走了进去。
他面沉如水地坐在沙发上。
面前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他没有碰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像钝刀子,割着他的神经。
门被推开了。
李毅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制服。
只是一身休闲的便装。
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仿佛不是来谈判。
而是来见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投射在背后那幅巨大的《万里江山图》上。
李达康感觉到身下的真皮沙发传来冰凉的触感。
那股凉意,顺着尾椎骨,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脏。
李毅在他对面坐下。
他拿起茶壶,将李达康面前那杯冷掉的茶水倒掉。
又重新为他续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
茶香袅袅。
李毅开口了,却没有谈欧阳菁。
“达康书记,你主政京州多年,把京州带到了全省gdp第一的位置,功不可没。”
“我一直很敬佩你的魄力和能力。”
李达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他没有接话。
赞美得越高,后面的条件就越苛刻。
李毅象是没看到他脸上的讥讽。
他继续说。
“但是,汉东要发展,京州要发展,不能只靠gdp一条腿走路。”
“我们需要更健康的经济结构。”
“更公平的法治环境。”
“更清廉的干部队伍。”
“达康书记,你觉得呢?”
这番话,句句都在呼应之前常委会上的交锋。
李毅在告诉他。
你李达康之前的执政理念,已经过时了。
李达康的嘴唇紧紧抿着,依旧不语。
李毅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轻轻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一本护照。
暗红色的封皮。
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正是欧阳菁那本伪造的外国护照。
这本护照的出现,劈开了房间里虚伪的平静。
它将所有客套全部撕碎。
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李达康面前。
李达康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那本护照。
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李毅看着李达康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未减。
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笃,笃。”
声音不大。
却象重锤,一下下敲在李达康的心上。
“达康书记,这本护照,只是开胃菜。”
李毅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双臂张开,搭在沙发扶手上。
姿态放松,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你一心扑在光明峰项目上,有没有想过,大风厂那颗‘钉子’,为什么会突然爆发成‘一一六’事件?”
他不等李达康回答。
便自顾自地揭开了谜底。
“大风厂的过桥贷款,是城市银行批的。”
“但也是城市银行突然中断的。”
“而负责这件事的,正是你的爱人,欧阳菁副行长。”
“她在中断贷款前,和山水集团的高小琴,有过一次‘愉快的’下午茶。”
“她们聊了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这些话,象一把刀,直刺李达康的心脏。
它直接将大风厂事件的引爆责任,精准地指向了欧阳菁。
也狠狠地扇在了他李达康的脸上!
他引以为傲的光明峰项目,正是被自己的妻子亲手埋下了炸弹!
李达康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
然而,李毅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也更危险。
“当然,高小琴只是游说。”
“欧阳行长真正收下的,是这个。”
李毅看着他,一字一顿。
“汉东油气集团的老总刘新建,给了她五十万。”
“钱不多。”
“但性质……达康书记,你我都懂。”
李达康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想不了了。
他以为妻子只是小贪小占。
却没想到她早已深陷泥潭。
甚至与汉东油气集团这种他都感到棘手的庞然大物有了牵连。
李毅不仅知道。
还掌握了证据!
在彻底击溃了李达康的心理防线后。
李毅才指了指那本护照,语气重新变得平静。
甚至带上了一丝“体谅”。
“达康书记,有时候,家人的一些小动作,可能会给我们这些做干部的,带来大麻烦。”
“嫂子也是一时糊涂,我相信她不是有意的。”
这句看似宽慰的话,在刚才那番致命的揭露后,显得无比讽刺。
它象是在说:我知道她所有罪证,但我可以当做没看见,前提是……你听话。
李达康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砂纸。
“说吧。”
“你的条件。”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
李毅身体微微前倾,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光明峰项目,由省里接手,成立新的项目组,京州市全力配合。”
“第二,我那套‘末位淘汰制’,京州要作为第一个试点城市,不折不扣地执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毅的目光,死死锁住他。
“以后,在汉东,我要做的事,我希望达康书记,能全力支持。”
这三个条件。
一个接一个。
象三座大山,压在李达康的心头。
第一条,夺了他的政绩。
第二条,插手他的人事。
第三条,是要他彻底放弃自主权,沦为李毅的附庸!
李达康的拳头,在沙发下紧紧握住。
指甲深陷入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李毅,你不要逼人太甚!”
李毅缓缓地收回那本护照。
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达康。
语气淡漠。
“李达康,我不是在逼你。”
“我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
“门就在你身后,你可以现在就走。”
“明天一早,关于欧阳菁同志的所有材料,就会出现在沙书记和纪委田书记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