鳖塘里的冰碴子还没化净,曹大林蹲在塘埂上搓着手。远处拖拉机突突响,刘二愣子从县里拉回来一车苇席,车斗里还捎带着个穿呢子大衣的生面孔。
周经理五十上下年纪,皮鞋沾着泥点子也不在意,蹲下身就掬了捧塘水:\"好水!ph值怕是有78?正适合养海鲜!从公文包掏出个玻璃瓶,里头游着几只透明的小虾,\"见过这个没?渤海湾的对虾苗!
正说着,塘心咕嘟冒泡。那只老鳖缓缓浮起,背甲上居然趴着几只河蟹,钳子还夹着水草。珠子瞪得溜圆:\"这这鳖还帮清塘呢?
照片上传来的海鲜腥气仿佛能穿透纸面。栓柱盯着那盆比拳头还大的海螺,喉结上下滚动:\"娘咧,这得啥味儿啊\"
夜幕降临时,屯委会吵成了蛤蟆坑。海鲜再好能当饭吃?咱这山沟沟离海边几百里地,折腾散架也运不回来!
曹大林一直没说话,手指在辽东地图上慢慢划动。你们收山货不?
月光洒进屯委会时,曹大林猛地站起身:\"这么着——徐哥带人守好塘子,二愣子备车,我带五个人去探路。山货换海鲜,亏不了!
第三天拂晓,解放卡车载着二十筐山货出发了。车斗里铺着厚茅草,最底下藏着支红布包裹的老山参——那是曹德海压箱底的宝贝。
但见晨雾弥漫的江心上,那道熟悉的背甲破开水面,老鳖竟逆流追了三四里,直到卡车驶上国道才缓缓沉没。
曹德海不知何时站在道旁,往江心撒了把小米:\"老伙计送行呢。大水,它就这么追过我三十里\"
一路向东,桦树林渐渐变成盐碱地。风灌进车厢时,栓柱突然捂住嘴:\"呕这味儿呛鼻子!
渤海湾在夕阳下露出真容。无数渔船桅杆像森林般耸立,码头工人喊着号子搬运冰垛。刚靠岸的渔船上,银光闪闪的带鱼瀑布般倾泻而下。
夜色中的海滩果然神奇。无数螃蟹像得了号令,沙沙地爬满滩涂。当地渔民提着马灯,徒手就能捡满箩筐。
栓柱学着人家抓蟹,反被钳住手指,疼得直蹦高。一个穿胶皮裤的姑娘哈哈大笑,利索地捏住蟹背:\"得这样!它横着走,你得竖着拿!
姑娘叫海花,是周经理侄女。挥舞巨钳的梭子蟹:\"这个清蒸最鲜!俺家船明早出海,带你们捞网新鲜的?
曹大林却蹲在潮间带,捻起撮沙土闻了闻:\"这底下有蛤蜊吧?
深夜的渔村飘满鲜香。大铁锅蒸着螃蟹,盆里养着活虾,炕桌上还摆着生腌皮皮虾。蟹盖,金黄蟹黄淌了满手:\"娘咧!这比炖肉还香!
曹大林却走到院外,望着漆黑的海面。潮声如雷,海风里裹着远洋的气息。来递过碗热姜汤:\"怕了?
黎明时分,曹大林做了决定。愣子连夜往回发车:\"拉十筐干蘑来,再带些椴木灵芝——海边的老寒腿用得上。
朝阳跃出海面时,渔船队鸣笛出航。船头招手:\"曹大哥!带你捞月亮去!
船队驶过之处,海鸥像云朵般聚集。曹大林扶着船舷,看渔网沉入碧蓝深海,突然对周经理说:\"咱不光要海鲜,还要海上的本事。
网纲绷紧时,整个船身都在颤抖。绞盘吱呀作响,沉甸甸的渔网露出水面——里头不光有鱼虾,还有海星海胆和叫不出名的生物。
但见一艘白艇破浪而来,高音喇叭喊着:\"禁渔期敢下网?船扣留!人带走!
混乱中,曹大林注意到海花悄悄拔掉船舵某个销子,渔船突然在原地打转。领露出满脖子的红疹,对着话筒喊:\"俺们是救人的!船上有孩子起急疹,要送医院!
巡逻艇靠近时,曹大林顺势抱起个桶装海蜇:\"同志,偏方说海蜇皮能治疹子\"
渔政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果然摆手:\"快走快走!禁渔期别瞎晃悠!
晚霞满天时,曹大林站在码头上看收秤。巴掌大的对虾蹦进筐里,海胆剖开流出金黄的海胆黄。周经理说:\"派三个人跟我学驾船,学费用山货抵。
海浪拍岸声里,隐约传来老鳖破水的响动。人捎来句话,就写在烟盒背面:
月光照亮海面,也照亮曹大林兜里那撮山土——那是出发前,他特意从鳖塘边揣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