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北屯的清晨是在一片喧嚣中醒来的。屯子当间的老榆树下,黑压压聚了一群人,吵嚷声惊得树梢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刘二愣子穿着新鞣制的鹿皮坎肩,叉腰站在碾盘上,唾沫星子横飞地比划着:\"咱大林哥那手绝活,嘿!去年冬里那头五百斤的炮卵子,你们猜咋逮着的?就一箭!从眼眶子穿进去,半点皮子没伤着!
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叹。几个外屯来的年轻猎人抱着膀子,脸上写满了不服气。腰圆、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嗤笑一声:\"吹吧!五百斤的野猪王?俺们黑瞎子沟的老徐炮打了半辈子猎,也没见过这等稀罕物!
屯委会的土坯房里,曹大林正带着赵春桃和曲小梅清点仓库。鹿茸、熊胆、猞猁皮分门别类摆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材味和淡淡的腥气。
赵春桃拿着小本本记账,眉头蹙得紧紧的:\"开春这阵子收成是好,可你们发现没?野猪獠牙比往年短了半分,鹿角叉也少了一岔。
曹大林蹲在地上,正用草绳捆扎熊胆的手顿了顿。他何尝没注意到这些变化?重生带来的经验告诉他,这是过度狩猎的征兆。上辈子草北屯就是因为贪多,没几年就把周边山头打秃了。
曹大林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透过破旧的窗棂,他能看见院里院外挤满了人。除了熟识的本屯猎户,还有不少穿着狍皮袄、背着硬木弓的生面孔——都是周边屯落闻讯赶来的猎人。
徐炮愣了一下,没料到对方这么客气,抱拳回礼:\"曹当家的,俺们这回过来,就是想瞧瞧能把熊瞎子当狗养的,到底是啥样人物。
人群里响起几声哄笑。曹大林也不恼,从兜里掏出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摁上烟丝:\"熊是山神爷的看家狗,咱猎人是山神爷的伙计,本就是一家的。
这话说得在理,老猎人们纷纷点头。前迈了一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曹当家的,光耍嘴皮子可不行。俺们大老远跑来,就想讨教两手真功夫!
刘二愣子急得要往前冲,被曹大林用眼神制止了。口烟圈,眯眼看了看日头:\"徐大哥想咋比?
老榆树下,吴炮手和几个屯里老人已经摆开了阵势。粗瓷碗里倒满了烧刀子,中间摆着一盘炒松子。老猎人们盘腿坐在磨盘上,吧嗒着旱烟看热闹。
曹大林和徐炮各自收拾家伙。徐炮用的是一杆老式抬枪,枪管磨得锃亮;曹大林却只背了把硬木弓,腰后别着猎刀。
曹大林也不答话,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尾羽是用猫头鹰翎毛制的,飞起来又稳又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屯子。看热闹的猎人们呼啦啦跟上去,像条长龙在山道上蜿蜒。急得直跺脚:\"大林哥咋不用枪呢!那抬枪一打一大片,吃亏啊!
赵春桃没说话,悄悄往曹大林的干粮袋里塞了包参须——最补气力的好东西。
山路越走越陡。徐炮显然对这片山熟悉得很,专挑兽道走。不时能看见雪窝子里新鲜的蹄印,都是些狍子、野兔的小玩意儿。
曹大林笑了笑,突然蹲下身。雪地上有几行模糊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过。
徐炮将信将疑地趴下细看,脸色渐渐变了。他打猎二十年,竟没看出这些门道!
曹大林已经循着痕迹往林子里钻去。徐炮赶紧跟上,后头看热闹的也呼啦啦围过来。
林子里静得出奇。只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和偶尔的鸟鸣。曹大林像只灵巧的山猫,在灌木丛中穿梭,不时蹲下查看断枝和粪便。
突然,他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开外的柞树林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啃噬声——正是那头大野猪!
徐炮兴奋地端起抬枪,却被曹大林按住:\"别急。你看它啃的是啥?
众人定睛细看,那野猪竟在拱食一片枯草丛下的根茎。一口凉气:\"娘咧!是片老参地!
猎人们眼睛都亮了。野猪鼻子最灵,专找人参啃。这畜生拱过的地方,保不齐就有大货!
说着他张弓搭箭,却不是瞄准野猪,而是射向旁边一棵老松树。的一声,箭簇钉在树干上,惊得野猪猛地抬头。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曹大林第二箭已到!这一箭又快又准,直取野猪耳后三寸的要害!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喝彩。徐炮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这一手箭法,这份镇定,他自问再练十年也赶不上!
曹大林小心翼翼扒开浮土,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五品叶!竟是罕见的五品叶野山参!参须完整,芦头饱满,少说也有二十年头!
曹大林却摆摆手,指着参苗周围的蹄印:\"徐大哥你看,这还有别的动静。
雪地上,除了野猪蹄印,还有几行清晰的靴子印——明显不是猎人的千层底,而是胶底登山靴!
曹大林循着脚印往前追,猎人们紧随其后。穿过一片红松林,眼前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几个穿着劳保服的人正在砍伐一棵合抱粗的椴树!电锯声刺耳,木屑纷飞。
那几人吓了一跳,看清是帮猎户,又满不在乎地笑起来:\"砍几棵树咋了?你们打猎的管得着吗?
徐炮性子暴,端起抬枪就要理论,被曹大林拦住。木者面前,指着地上的脚印:\"这是国家林的树,你们有采伐证吗?
猎人们呼啦啦围上来,个个面色不善。伐木的见势不妙,嘟嘟囔囔地收拾工具溜了。
徐炮朝着那些人背影啐了一口,转头对曹大林竖起大拇指:\"曹当家的,是条汉子!俺黑瞎子沟的服你!
日落时分,两支狩猎队满载而归。曹大林猎到的野猪和五品叶参自然拔了头筹,但更难得的是,他赢得了所有猎人的尊重。
老榆树下燃起篝火,烤野猪肉的香气飘满全屯。粗瓷碗里倒满了烧刀子,猎人们唱起了苍凉的赶山号子:
兄弟齐心把山过哟!
就怕人心不一条哟!
曹大林和徐炮碰了碗,烈酒入喉,火辣辣地烧。望着跳跃的篝火和一张张质朴的脸,他知道,这片黑土地上的新篇章,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夜色渐深时,曹大林独自来到后院。新栽的药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白爪踱过来,用大脑袋蹭他的手。
远处山梁上,传来母熊回应般的低吼。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草北屯亮起,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珍珠。而更远的山林里,那些刚刚萌芽的参苗,正在黑土下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