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的尖叫声像颗炸弹,把草北屯的宁静炸得粉碎。
曹大林拖着野猪往家走时,身后已经跟了一串看热闹的屯里人。
小孩子们在雪地里又蹦又跳,几个半大小子想帮忙抬野猪,被他婉拒了——这可是要当聘礼的,得全须全尾地拖到程家去。
曹大林心头一热,看见父亲曹德海挥舞着杀猪刀挤过来,身后跟着跌跌撞撞的母亲和小妹。
父亲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国字脸被山风吹得黑红,棉袄领子磨得发亮,但眼睛炯炯有神。
曹德海嘴上骂着,手却颤抖着摸上儿子冻得通红的脸。
曹大林这才发现父亲眼角有泪光,心里顿时酸胀得厉害。
上辈子他残废后,父亲一夜白头,为了给他凑医药费,把祖传的猎枪都卖了。
说着还转了个圈。
这个动作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指指点点,曹大林眼尖地发现程丽蕊也在其中,穿着件红格子棉袄,辫子上系着绿头绳。
老猎户张炮头蹲下来检查野猪伤口,啧啧称奇:\"一刀毙命!曹家小子,你这是得了真传啊!
人群发出惊叹。
曹大林腼腆地笑笑,目光却往程家父女那边飘。
程老歪穿着件崭新的蓝呢子中山装,正背着手打量野猪,脸上看不出喜怒。
倒是程丽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偷瞄他一眼。
生产队长赵大山嗓门拍着曹德海的肩膀,\"没枪没套的,单刀猎野猪,搁旧社会那就是响当当的炮手!
曹德海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却又马上板起脸:\"瞎猫碰上死耗子!回头再收拾他!
但曹大林看见父亲偷偷抹了把眼角。
母亲李桂芝挤上前,一把抱住儿子就哭:\"你个作死的玩意儿!
话没说完就哽咽了。
曹大林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葱花味,想起上辈子母亲为给他换亲事,把压箱底的银镯子都给了媒婆。
他轻声安慰,突然感觉衣角被拽了拽。
低头看见妹妹曹晓云仰着冻红的小脸,十二岁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哥,你真厉害!
曹大林鼻子一酸。
上辈子小妹被迫嫁给张瘸子时,才十七岁啊!
他揉了揉妹妹扎着红头绳的小辫,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给,拿着玩。
曹德海接过獠牙,在手心里掂了掂,突然高声说:\"乡亲们,今儿个就当是我家杀年猪!都来吃杀猪菜!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83年的东北农村,吃肉还是件奢侈事。
热热闹闹中,野猪被抬到曹家院里的磨盘上。
曹德海主刀,几个汉子帮忙按着,杀猪刀从咽喉直捅心脏。
曹大林被安排去烧水。
他蹲在灶坑前往里添柴,火光映得脸上发烫。
“嘿嘿,有你哥在,以后还能缺你的肉吃?”
杀猪菜的热气还在曹家院子里飘着,曹大林已经套上爬犁,把剩下的野猪肉码得整整齐齐。
黑豹围着爬犁打转,时不时用鼻子拱一拱盖肉的茅草。
曹德海叼着旱烟袋从屋里出来,眉头皱成了疙瘩,\"不是说好给程家送去两个后腿,再提一下你的亲事吗?
曹大林手上动作没停,把最后一块肉捆结实:\"爹,我想了想,还是卖给公社的供销社划算。
话没说完,就被李桂芝拽住了袖子。
曹大林看见母亲冲父亲使了个眼色,心里明镜似的——爹娘都以为他是为了程丽蕊才冒险上山的。
小妹曹晓云从屋里蹦出来,红头绳在晨光里一跳一跳的:\"哥,我跟你去供销社!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不知道大人们的心思。
曹大林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心里一阵酸楚。
上辈子小妹为了照顾残废的他,连初中都没念完。
这辈子,他得让妹妹好好上学。
爬犁刚出院子,就碰上了来准备吃肉的王婶。
这婆娘眼睛尖,一看爬犁上的肉就嚷嚷开了:\"哎哟我的老天爷!曹家小子,你这是要把聘礼往哪儿拉啊?
曹大林没搭话,只是笑了笑。
说完拉起爬犁就走,留下王婶张着嘴站在原地。
屯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出来看热闹。
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
曹大林挺直腰板,故意把爬犁拉得哗哗响。
黑豹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
曹大林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程丽蕊穿着那件粉红色棉袄,辫子上的红头绳在风里飘着,小脸冻得通红。
曹大林打断她,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吃惊,\"家里等着用钱。
他没说纪念什么,但心里清楚——是纪念上辈子那个傻乎乎的自己。
程丽蕊接过獠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曹大林已经转身拉起爬犁,没看见她咬着嘴唇的模样。
曹大林头也不回。
上辈子他残废后,程丽蕊连面都没露,不出三个月就嫁给了县纺织厂的工人。
这辈子,他再不会做那痴心妄想的梦了。
供销社的老周看见这么多野猪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家伙!曹小子你这是干了头跑卵子啊!
这个数字让曹晓云倒吸一口凉气。
曹大林却知道,这年头野猪肉不算稀罕,要是等到过年,价格还能再涨一两成。
但他等不及了——得赶紧攒够本钱,为今冬赶山做准备。
曹大林讨价还价的样子,活像个老生意人。
老周咂咂嘴,最终还是点了头。
揣着厚厚一沓钱票走出供销社,曹大林给妹妹买了根冰糖葫芦。
小丫头乐得见牙不见眼,舔着糖壳说:\"哥,咱家有钱了!
回屯子的路上,曹大林绕道去了趟张炮头家。
这老猎户正在院子里鞣皮子,见他来了,咧嘴一笑:\"好小子,听说你把肉都卖了?程老歪脸都绿了!
张炮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好!有种!进屋,抱出个油布包着的长条物件。
掀开油布,一杆旧猎枪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曹大林呼吸都急促了——上辈子的现在,他做梦都想摸一摸的真家伙!
曹大林蹲下身,捧着黑豹的脑袋跟它碰了碰额头:\"老伙计,有空了跟张叔走一趟?了一声,尾巴摇得像风车。
回家的路上,曹大林肩扛猎枪,腰挂子弹带,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小妹跟在他身后,时不时伸手摸一摸枪管,又赶紧缩回去,像是怕被烫着似的。
屯口的老槐树下,程老歪正和几个社员说话。
看见曹大林这身打扮,老会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曹大林故意把枪往肩上颠了颠,昂首挺胸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曹大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上辈子他残废后,程老歪见了他都绕道走,生怕被沾上穷气。
这辈子,他要让这势利眼好好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爷们!
回到家,曹德海看见儿子肩上的猎枪,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曹大林把枪小心地放在炕上,掏出剩下的钱票:\"爹,娘,这些你们收着。开春我想把房子翻新了,再给小妹添几身新衣裳。
曹德海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突然说了句:\"变了。
曹大林鼻子一酸。
上辈子他窝窝囊囊活到五十多,临了都没听父亲夸过一句。
现在这简单两个字,比那一百多块钱还让他心头滚烫。
晚饭后,曹大林在油灯下擦枪。
夜深人静时,曹大林躺在炕上,摸着冰冷的枪管,心里像烧着一团火。
上辈子活得憋屈,这辈子他要痛痛快快地活!
喝最烈的酒,打最凶的猎,挣最多的钱,睡最美的女人!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棂。
黑豹在炕下发出轻微的鼾声。
曹大林轻轻起身,从箱底翻出个小本子,借着月光写下:\"1983年10月16日,重生第4天。卖了野猪,买了猎枪。程家的事,了了。
写完合上本子,他望向窗外的星空。
北斗七星格外明亮,像在为他指路。
后天就是打围,那才是他真正崭露头角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