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黑乎乎的铜片,被岁岁的小手紧紧攥住。
在天旋地转的摇晃中,她没有哭,只是通过娘亲手臂的缝隙,看到了外面那匹发疯的马。
在她的世界里,那匹马被一团又浓又黑的雾气包裹着,那雾气里有无数根尖锐的刺,正在扎着马儿的身体。
马儿在哭,在痛苦地尖叫。
它好难受。
岁岁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马上要撞上的酒楼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觉得,马儿病了,她要让它停下来,不能再这么难受下去了。
她想起了三哥陆烽火,他总喜欢把手指放进嘴里,吹出响亮的口哨,把府里的小黄狗叫过来。
她的小手笨拙地抓起胸前那枚用红绳穿着的“宝贝”,学着哥哥的样子,将它塞到了自己的小嘴边。
她鼓起腮帮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呼——”
一股气流,从她小小的嘴巴里,吹进了那枚古朴的铜哨。
没有声音。
至少,在场的人类,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但在另一个无人能感知的层面,一股无形无质、尖锐到了极点的声波,以那枚铜哨为中心,骤然炸开!
那不是声音,那是一种命令,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绝对威慑!
如同神明对凡物的敕令!
“希——”
那匹已经冲到醉仙楼门前,距离那巨大的石狮子只剩不到三丈距离的疯马,狂乱的动作,戛然而止。
它那双被疯狂和药物占据的血红色眼睛里,所有的癫狂在万分之一刹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
仿佛遇到了天敌!不,是遇到了创世的神!
它猛地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在空中徒劳地划动,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到极致的嘶鸣。
随即,在朱雀大街所有幸存者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匹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支撑着它庞大身躯的四条腿,竟“噗通”一声,齐齐软了下去!
它跪下了!
它竟然朝着马车的方向,五体投地般,重重地跪倒在了坚硬的青石板路上!
“轰——咔嚓!”
巨大的惯性,让它身后的马车根本无法停下。
整节车厢在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车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推动,向前猛地滑行,车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轰然断裂!
车厢与跪倒在地的马匹脱离,旋转着,侧滑着,重重地撞向了醉仙楼门口的台阶!
“砰!”
坚硬的楠木车身,与那厚重的石阶碰撞,发出了一声让所有人心脏都停跳半拍的巨响。
车厢的一角,被撞得粉碎,木屑纷飞。
它馀势不减,贴着那根足以三人合抱的巨大门柱,尖啸着滑过。
“滋啦——”
坚硬的木头在石柱上,留下了一道深达半寸的恐怖划痕。
最终,在距离那根门柱不到一寸的地方,摇摇欲坠的车厢,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时间,静止了。
整个朱雀大街,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还充斥着哭喊、尖叫和冲撞声的街道,此刻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风吹过,卷起一片被撕碎的绸缎,轻飘飘地落在满地狼借的中央。
所有人都停下了奔跑的脚步,那些躲在店铺里、门缝后的百姓,一个个探出头来,如同看到了神迹。
他们看着那辆已经半边散架的马车。
看着那根几乎被贴着擦过的石柱。
再看着跪在不远处,将头颅深深埋在地上,全身抖如筛糠,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的疯马。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两个字。
呆滞。
这……这是怎么回事?
“快!”
寂静被一声低喝打破。
屋顶上,两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猎鹰般俯冲而下,带起的劲风吹散了地上的碎屑。
他们没有去看那匹诡异的马,也没有去看那个被踹飞的车夫,而是第一时间冲向了那节破损的车厢。
“王妃!郡主!”
暗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京兆府办案!闲人退散!”
一队身穿官服、手持佩刀的官兵,终于冲了进现场。为首的都尉看着眼前这片狼借和那跪地不起的疯马,也当场愣住了。
“都尉大人!”一名暗卫指着远处那个倒在地上,正抱着腿呻吟的车夫,声音毫无起伏,“此人有问题,是凶手。”
都尉立刻回神,大手一挥:“拿下!”
两名官兵立刻冲了过去,一把将那还在“哎哟哎哟”叫唤的车夫从地上架了起来。
车夫一看这架势,脸上的痛苦表情瞬间消失,转为了极度的恐慌。
“冤枉啊!官爷!小人也是受害者啊!是那马疯了啊!”
车厢的门,已经被暴力破开。
沉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发髻散乱,脸色苍白,额角上还有一片蹭破的血痕。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后怕。
“娘亲……”
怀里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呼唤。
沉婉低头。
岁岁安然无恙地缩在她的怀里,只是因为刚才的撞击,小小的额头上磕出了一个红红的包。
她的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起伏。
而她的手上,还举着那枚黑乎乎的铜哨,保持着吹奏的姿势。
她看着娘亲苍白的脸,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和担心,她仰起小脸,用带着奶气的声音,小声地问:
“娘亲,马儿……不难受了吗?”
这一声软糯的询问,象一根针,刺破了沉婉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她再也撑不住,抱着女儿,泪水无声地滑落。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劫后馀生的庆幸。
“王妃!”
两名暗卫已经落在车旁,其中一人伸手,稳稳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沉婉。另一人则单膝跪地,目光快速扫过车厢内外,声音低沉:“属下来迟,请王妃责罚!”
“不怪你们……”沉婉的声音沙哑,她抱着岁岁,在暗卫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下破碎的车厢。
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她腿一软,差点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