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既入大唐国境,心知灵山绝不会善罢甘休。
却也不愿即刻返回长安。
毕竟他现在并未顺利取得真经,返回长安乃是下下之选。
于是唐僧一行人,先是择了一处边陲小镇,名唤安西驿。
虽地处荒僻,却民风淳朴,且有驿道连通东西,消息不算闭塞。
更兼此地曾受战乱波及,百姓贫苦,多有流离失所者。
正合他观察体悟,书写心中之经。
师徒四人租下一处简陋院落,略作安顿。
悟空负责布下禁制,随时观察四周,以防不测。
八戒、沙僧则负责日常采买洒扫。
唐僧则于院中大树下置一简陋木几,铺开纸笔,就此沉心著述。
他知道,自己一介白衣,若骤然另立新经,必被视为异端邪说,难服众口,更无法传播。
唯有假托注解佛祖真经之名,谎称已然取得了真经,只是经书于路中有缺。
不得不按照记忆编写、注解。
实则却是行偷梁换柱之实,方能将这一路所思所悟,悄然融入世人熟知之经典之中。
这一举动,或有欺世盗名之嫌。
但唐僧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灵山脚下狮驼岭死绝的百万生灵犹然历历在目。
他又如何能放心去取得所谓的真经?
若那真经当真有用,又怎会让八百里狮驼岭化作人间地狱?
真经无用,佛亦不可靠!
世人只得靠自己!
唐僧目光掠过院外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孩童,让八戒去给对方送了点吃食。
心中的念头更加坚定。
若能令世间少几个这般眼神的孩童,纵背上万世骂名,又如何?
他不在乎!
笔墨落下,唐僧不再注解空泛的佛法。
不再空谈慈悲为怀。
他以父亲陈光蕊所授的务实济世之理,融合济公师父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真性情。
再结合这一路所见生灵涂炭、神佛算计的残酷真相,开始对一部部佛门经典进行全新的、颠覆性的阐述!
所谓色即是空,并非所见皆空。
而是世间的万事万物皆是自然存在,并无其自主性。
世人当善于挖掘自然存在背后的合理性,善用工具。
无需有所畏惧。
鼓励所有百姓勇于利用自然事物,来为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这些文字,朴实无华。
但却是句句凝聚了陈江流的心血,一路之见闻,字字泣血!
而诸如此类的注解,还有很多
一部截然不同的真经,于此边陲小院,悄然孕育。
————
灵山大雷音寺。
气氛却与往日祥和庄严迥异,隐有雷霆之怒暗藏。
青狮、白象、大鹏三妖跪伏殿前,惶惶不敢抬头。
已将追截失败、王灵官阻拦之事细细禀明。
摩诃迦叶越众而出,面沉如水:“世尊!那唐僧悖逆至此,竟敢藐视佛旨,私返东土!此风断不可长!”
阿难随即附和:“取经人并非非他不可!金蝉子十世修行,功德圆满,然其元神本源仍在!”
“不若施展大法,强行剥离其此世魂魄,另择一虔诚信徒,承其功德,续走西行路!”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菩萨罗汉皆微微颔首,认为此乃快刀斩乱麻之法。
唯有降龙尊者,依旧闭目趺坐,恍若未闻。
摩诃迦叶目光一转,落在他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讥诮:“降龙尊者!那唐僧乃你亲传弟子,如今叛离佛门,你莫非无话可说?”
降龙尊者缓缓睁眼,眼中无悲无喜,只轻轻一挥破扇。
一道光幕自虚空浮现,其上清晰显现出唐僧师徒踏入八百里狮驼岭后所见之景。
焦土千里,白骨盈野,村落化为废墟,百姓骸骨堆积如山,妖气与远处灵山的佛光诡异地交织
光幕无声,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
那惨绝人寰的景象映入诸佛菩萨眼中,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方才主张用强的一些菩萨,目光闪烁,悄然避开了那光幕。
虽仍有不屑,认为凡人如蝼蚁,生死皆为劫数,但在这赤裸裸的惨状前,终究难以再理直气壮。
摩诃迦叶与阿难亦是语塞,面色青白交替。
高坐莲台的如来佛祖,目光扫过光幕,深邃依旧,无波无澜。
片刻后,恢弘平和的声音响起,定下调子:“唐僧终究是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根基深厚,岂可轻言舍弃?”
“孙悟空乃量劫关键,亦不可妄动。”
“彼等心生迷障,需以佛法徐徐引导,令其重归正途。”
佛祖目光垂落,看向一旁静立的观音菩萨。
“观音尊者,你且亲往东土大唐一行,以慈悲心,善巧方便,劝导唐僧,令其回心转意,继续西行。”
“大唐乃人道气运鼎盛之地,王灵官阻拦妖魔乃是本职。”
“然你乃救苦救难之菩萨,前往劝化,合乎情理,天庭亦不会横加阻拦。”
观音菩萨手托净瓶,躬身领旨:“谨遵世尊法旨。”
身影化作一道柔和清光,离了雷音寺,先往天庭凌霄宝殿而去。
与玉帝叙话一番,陈明缘由,获准入境后,方才驾云径往东土大唐。
云路迅疾,不过片刻,南赡部洲山川已在脚下。
观音慧眼一扫,便已落在那边陲小镇的院落之中。
只见树下,那昔日虔诚的金蝉子转世之身,此刻眉宇间尽是沉静与坚定,正伏案疾书,笔下文字流淌。
竟隐隐有佛光泛起,却是一副非凡气象。
悟空蹲在房梁上,啃着桃子,眼神警惕。
八戒在墙角打着瞌睡。
沙僧则在默默擦拭着行李担子。
观音按下云头,显化身形,周身笼罩柔和祥光,梵音微唱,异香扑鼻,顿时引得小镇百姓纷纷惊呼跪拜。
她走至院门前,虽未开口,但众人却早已察觉了她的存在。
院内,悟空瞬间扔了桃核,金箍棒已握在手中。
八戒吓醒了瞌睡。
唐僧执笔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那简陋的柴扉,与门外那宝相庄严的菩萨静静对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轻轻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衫,面色平静无波。
对如临大敌的三个徒弟微微摆手,示意无妨。
亲自起身,走向院门。
并非只有菩萨想要见他,他亦有诸多话,要问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