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的话音落下,他的目光也有些失神。
会议室里重新恢复安静。
这把现实的手术刀,锋利得让人心头发颤。
它剖开的不仅仅是继承者学院的原始理念。
更是他们这群人,关于梦想与热爱的所有叙事。
李昊脸上的怒火像是被一下子抽空了氧气,熄灭了。
他看着赵伟,又转头看向万居易。
嘴唇动了动,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是啊。
他们忘了。
他们忘了自己从一开始就站在罗马。
而王阿姨们,终其一生可能都找不到去罗马的路。
他们把自己的幸运,当成了可以复制的真理。
然后居高临下地告诉那些在泥潭里挣扎的人。
你们看。
只要努力,只要有热爱。
你们也可以像我们一样,飞起来。
这何其荒谬。
又何其残忍。
原来那不是温暖,那是看透了这一切之后,对他们这群何不食肉糜的精英,不动声色的嘲讽。
曹爽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妈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骂里奥,还是在骂他们自己。
整个斑尚庄珈继承者学院最核心的成员。
集体陷入了失语。
那个他们亲手构建起来,足以载入商业史册,关于兴趣热爱与价值的宏大理论。
被现实击得粉碎。
万居易又低下了头。
赵伟的每一句话。
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
痛。
深入骨髓的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是那个为迷途的灵魂点亮灯塔的人。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
他点亮的,可能是一场焚毁一切的森林大火。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纵火犯。
想起里奥用他自己书里的话,一条一条,将他钉在理念的十字架上。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愤怒和背叛。
但现在。
他只剩下无尽的悲哀。
里奥没有背叛他。
里奥只是,成为了他这个理论最忠实的信徒,和最完美的执行者。
一个将这个理论中所有理想主义的水分全部挤干,只剩下冷漠高效的资本逻辑的终极形态。
万居易慢慢的双手交叉。
久久没有说话。
会议室里的安静,有些可怕。
没有人敢出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一手缔造了斑尚庄珈商业帝国的男人。
他此刻脸上流露出的是脆弱和痛苦。
他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李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认识万居易这么多年。
看过他面对千军万马时的从容。
看过他面对旧世界封锁时的狠厉。
看过他面对所有不可能时的云淡风轻。
但他从没万居易这个样子。
像一个被打碎了所有信仰的神。
孤独且无助。
李昊想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说点什么。
但他伸出手,却又无力地垂下。
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压抑的气氛让每一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许久。
许久。
万居易才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是红的。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昊,周雅,赵伟
最后,他的声音响起。
压不住的沙哑。
“我错了。”
这三个字很轻。
又很重。
像三座大山,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万居易没有停顿。
他像一个虔诚的忏悔者,在对自己,也在对所有人,剖析着自己最深处的罪。
“我一直以为。”
“我找到了点亮所有迷茫灵魂的钥匙。”
“但我忘了。”
“不同的锁,需要不同的钥匙。”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嘲。
“我把你们的成功,当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却忽略了你们和普通人之间。”
“那道由资本和资源筑起的,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我告诉他们,瓶中信的故事很美。”
“却忘了告诉他们。”
“首先。”
“想要出海打捞瓶子,你要能出得起远航的船票。”
万居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蓉城繁华的夜景。
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但此刻在他的眼里。
那每一盏灯火背后,都可能是一个像王阿姨一样,被虚假梦想榨干最后一滴血汗的普通人。
而他。
就是那个给他们递上毒药的人。
“继承者学院的理念。”
“对于没有安全带的普通人来说。”
“不是蜜糖。”
“是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