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雷台”，位于天剑峰西侧一座孤悬的绝壁之巅，平台以整块引雷玄铁铸就，常年经受九天雷霆洗礼，表面布满天然雷纹，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肃杀之气。此地通常用于处置重犯或进行宗门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谈，雷纹自成禁制，可隔绝内外一切窥探。
紫霄元君负手立于台心，青色道袍在呼啸的山风中纹丝不动，周身隐隐有细碎的紫色电芒游走，将她衬托得如同执掌天罚的雷神。她面色清冷，目光如电，注视着被两名雷狱峰精锐弟子“护送”而来的人影。
来人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青色儒衫，头戴方巾，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看上去像一位落魄的中年文士。但他步履之间，暗合某种玄妙韵律，虽气息紊乱，面色苍白带金（显然是重伤未愈之兆），但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开阖间，偶尔流转过的一丝精光，却显示出其不凡的修为与见识——元婴后期，且绝非寻常元婴后期可比！正是那自称来自“天机阁”的使者。
两名弟子将人带到台边便躬身退下，雷纹闪烁，将整个问雷台彻底封闭。
“天机阁，‘天机莫测’段无常，见过紫霄元君。”中年文士停下脚步，拱手为礼，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
“段先生。”紫霄元君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天机阁向来不问世事，只贩机缘。不知今日驾临我流云剑宗，所为何事？又何以如此……狼狈？”
她目光如炬，瞬间便看出段无常不仅身受重伤，体内更缠绕着一股极其阴损、不断侵蚀生机的时光迟滞之力与因果反噬之伤！这两种伤势，绝非寻常斗法所能造成，更像是……强行窥探、干预了某种禁忌天机所招致的反噬！
段无常苦笑一声，也不隐瞒：“元君法眼如炬。段某此番，确是因强窥‘归寂星路’与‘寂灭星渊’之秘，遭了天机反噬，又于归途被不明势力截杀，侥幸逃脱，方至此地。”他顿了顿，看向紫霄元君，眼神变得郑重，“至于来意……段某知贵宗正寻此二物线索，更知贵宗那位身负混沌星墟之道、如今道基破碎的陶小友，以及那条为救宗门燃烧本源的圣星龙尊，正需一线生机。”
他竟对陶乐与小青龙的状况了如指掌！甚至连混沌星墟之道都知晓！
紫霄元君瞳孔微缩，周身雷光隐现，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段先生对我宗隐秘，倒是知之甚详。”
段无常连忙摆手，牵扯伤势，又咳出两口带着金色光点的淤血：“元君息怒。天机阁自有消息渠道，且贵宗近日悬赏内容，虽隐秘，却也透露了些许端倪。段某此番冒死前来，并非刺探，而是……交易。”
“交易？”紫霄元君威压稍敛，但目光依旧锐利。
“不错。”段无常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正色道，“段某以天机阁百年信誉担保，可提供‘归寂星路’一处相对稳定之节点坐标，以及进入‘寂灭星渊’后，避开最危险‘时光潮汐’与‘因果乱流’区域的部分路线图。此外，还有一篇得自某处远古龙墓遗迹的‘养魂化龙篇’残章，或可对龙尊魂魄温养有所助益。”
条件极其诱人！这正是紫霄元君目前最急需的东西！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紫霄元君声音依旧平静。
“代价有二。”段无常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段某需借贵宗‘九霄雷池’一用，以纯净天雷之力，化解体内部分时光迟滞与因果反噬之伤，为期三年。”
九霄雷池乃是流云剑宗淬炼高阶雷法、温养雷系法宝的秘地，蕴含精纯的九天雷罡，确有净化异种能量、镇压反噬之效。但让一个来历不明、且与天机阁有关的外人进入三年，风险不小。
“第二，”段无常继续道，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段某需取得陶小友一缕最本源的‘混沌星墟’气息，以及……观摩那枚流云祖师遗留的令牌片刻。”
此言一出，紫霄元君心中剧震！对方不仅知道令牌存在，竟连其源自流云祖师都一清二楚！这天机阁的底蕴与情报能力，简直可怕！
“你要陶乐的本源气息与观摩祖师令牌作甚？”紫霄元君声音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意。这两样东西，都可能蕴含极大秘密，甚至关系到陶乐与宗门的根本。
段无常坦然道：“元君明鉴。混沌星墟之道，亘古未见，其气息对天机阁推演某些大道迷障或有奇效，此乃阁内需求。至于观摩令牌……实不相瞒，段某强窥天机遭反噬，与试图定位‘寂灭星渊’核心有关。那令牌既是信物，或许蕴含一丝‘星渊’本身的道韵法则，观摩感悟，或能助段某化解部分最棘手的因果反噬，此乃自救。段某可以心魔立誓，绝不用此二者做任何损害陶小友与贵宗之事，观摩之后立即归还，且所得感悟，可与贵宗共享部分。”
他说得诚恳，甚至愿意以心魔立誓。对于高阶修士而言，心魔誓约束力极强。
紫霄元君沉默。她在权衡。段无常带来的情报至关重要，很可能是救活陶乐与小青龙的唯一希望。而对方提出的条件，虽然涉及核心隐秘，但有誓言约束，且看似更多是为了自救与研究，风险似乎可控。尤其是共享对“寂灭星渊”的感悟这一点，对流云剑宗未来探索那里也大有裨益。
但，与天机阁这等神秘莫测的组织打交道，永远需要多留一个心眼。
“段先生的情报，如何证明真伪？”紫霄元君问道。
段无常似乎早有准备，取出一枚非金非玉、表面布满星辰般细密光点的奇特玉简：“此乃‘星鉴’，内里封存了段某以秘法拓印的部分‘归寂星路’星图轨迹与‘寂灭星渊’边缘区域的能量特征，元君可先验看。至于‘养魂化龙篇’残章，亦可先阅览部分。”
紫霄元君接过星鉴，神念沉入。顿时，一片浩瀚、死寂、冰冷的星空景象涌入脑海，其中确实有一条黯淡的、由无数破碎星辰尘埃组成的诡异“道路”若隐若现，道路的尽头，连接着一片令人神魂都感到冻结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渊虚影！那深渊散发出的气息，与她之前从旧令牌感应到的道韵，有五六分相似！而星鉴中关于能量特征的描述，也与祖师留言中的“大恐怖”隐隐对应。
她又快速浏览了段无常展示的“养魂化龙篇”开头数百字，所述法门玄奥精深，确实直指龙魂本质，非寻常典籍可比。
信息很可能是真的。
“段先生诚意，本座看到了。”紫霄元君缓缓开口，“九霄雷池，可借你三年。陶乐的本源气息与祖师令牌，亦可在本座监督下，予你观摩片刻。但，你需先交出完整的星路节点坐标、安全路线图以及‘养魂化龙篇’全篇。并且，本座需在你身上种下一道‘九劫雷印’，此印平时无害，但若你违背誓言，或做出任何危害陶乐、龙尊及本宗之事，雷印爆发，形神俱灭。”
九劫雷印，乃是紫霄元君以本命雷法凝练的至高禁制，化神以下几乎无法可解。
段无常闻言，脸色微变，显然对此禁制颇为忌惮。他沉吟片刻，最终一咬牙：“可！但请元君承诺，三年之期一到，无论段某伤势是否痊愈，都需解除雷印。”
“自然。”紫霄元君点头。
“既如此，成交！”段无常也是个果决之人，立刻取出另外两枚玉简，将完整情报与法诀烙印其中，交给紫霄元君。同时放开神魂防御，任由紫霄元君在其元神深处种下了一道闪烁着九重雷纹的紫色印记。
过程顺利。紫霄元君仔细查验了玉简内容，确认无误后，神色稍缓。
“段先生可先去雷池外围静室调息，三日后，待本座准备妥当，便为你开启雷池，并安排观摩之事。”
“多谢元君。”段无常拱手，在弟子引领下离去。
问雷台上，只剩下紫霄元君一人。她握着那枚记载着“寂灭星渊”情报的玉简，目光投向静心古洞的方向，眼神复杂。
有了具体坐标和路线，陶乐前往“寂灭星渊”寻求生机的计划，便有了实施的可能。但那地方的危险，从星鉴中的气息就能感受一二，让如今状态的陶乐前去，与送死何异？
“或许，哑仆长老那边，能有解决之法……”紫霄元君收起玉简，身形化作雷光，这次，她径直向着宗门最偏僻、也最神秘的器冢深处而去。
器冢，并非坟墓，而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充斥着混乱地火与金煞之气的巨大山谷。谷中堆满了流云剑宗历代以来损毁、废弃的各类法器、飞剑残骸，经年累月，受地火金煞与残存器灵执念浸染，形成了一片独特的、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区域。而那位脾气古怪的哑仆长老，便常年隐居在器冢最核心的“熔心古殿”之中。
紫霄元君穿越外围呼啸的金属风暴与不时窜出的器灵残念，来到古殿之前。殿门由不知名的暗红色金属铸造，布满灼烧与捶打的痕迹，紧紧闭合。
她并未叩门，而是取出一块赤红色的令牌，嵌入殿门一处凹槽。令牌是她早年炼制本命雷剑时，哑仆长老相助后所赠的信物。
殿门无声滑开，一股灼热却又带着奇异灵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空间广阔，地面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溪流，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半成品的法器胚胎，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燃烧着七彩火焰的熔炉，炉旁，一个身材矮小、披着破旧灰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佝偻着背，用一柄与其身材极不相称的巨大铁锤，反复捶打着一块通体赤金、内部仿佛有龙影游动的金属胚子。
捶打声富有韵律，每一下都仿佛敲击在天地脉络之上，引动周围的地火金煞随之律动。
紫霄元君静静等待，直到那身影完成一轮捶打，将金属胚子投入熔炉旁的淬火池中，发出“嗤——”的长响后，才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晚辈紫霄，见过哑仆师叔。”
那灰袍身影缓缓转过身。兜帽下，并非预想中的苍老面孔，而是一张覆盖着半边金属面具、另外半边则布满烧伤与符文烙印的怪异脸庞。他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令人心悸的专注精光。他不能说话，但神念波动却清晰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稀客。雷丫头，何事？可是你那‘紫电’又坏了？”
“师叔说笑了。”紫霄元君微微摇头，开门见山，“晚辈此来，是为救一人，一龙，亦是为宗门未来，求师叔相助。”她将陶乐、小青龙的情况，旧流云令的异动，以及与天机阁的交易，简明扼要地以神念传递过去。
哑仆长老静静地听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听到“混沌星墟”、“圣星龙”、“寂灭星渊”、“祖师令牌”等字眼时，逐渐亮起惊人的光芒，尤其是当紫霄元君提及想要以令牌道韵为桥，连接剑灵与破碎元婴，引导星渊气息时，他更是猛地向前一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混沌星墟……与祖师所得‘源初寂灭之气’同源而异变……圣星龙魂，涅盘化蛋……妙！妙啊！”哑仆长老的神念激动地颤抖着，“你想铸一座‘桥’？不！不够！老夫要为你，为他，铸一艘‘船’！”
“船？”紫霄元君疑惑。
“不错！”哑仆长老神念激昂，指向周围那些废弃的法器残骸与地火金煞，“以此间万器残灵为基，以地火金煞为炉，以你那九霄雷罡为帆，以祖师的令牌道韵与那小子自身的混沌星墟元婴碎片为‘龙骨’与‘罗盘’，再辅以那‘养魂化龙篇’稳固龙魂……老夫要炼制一件前所未有的法宝——寂灭星舟！”
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此舟非实非虚，可寄宿于他那破碎元婴深处，护住其最后一点真灵不灭，更可与那令牌及本命法剑共鸣！驾此‘星舟’，循星路，入星渊！舟在，则他真灵不灭，可缓慢吸收星渊中可能与混沌相关的寂灭之力，修补元婴，重铸道基！舟亦能温养龙蛋，吸纳星渊中可能存在的远古星辰残骸精华，补益龙魂！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毒攻毒，破而后立之无上法门！”
紫霄元君听得心神震撼！哑仆长老的想法天马行空，却又似乎……直指要害！炼制一件能护住真灵、引导吸收星渊之力、甚至能作为“交通工具”的法宝胚胎，寄宿于陶乐体内，这远比简单的“桥梁”更加稳妥和有效！
“师叔，此法……有几成把握？又需多久？”紫霄元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哑仆长老冷静下来，神念计算片刻：“材料此地现成大半，关键是需要你那小子的破碎元婴碎片、本命剑灵、一缕圣星龙魂气息、祖师的令牌道韵，以及……至少三种不同属性的化神级灵物作为‘稳定锚点’，防止‘星舟’在星渊中迷失或崩解。至于把握……”他顿了顿，“老夫只能说，若成，他便有五成可能于星渊中复苏，龙蛋亦有三分涅盘之机。若败，则真灵随舟共葬星渊，彻底寂灭。炼制时间，若一切顺利，需七七四十九日。”
五成对三分，赌的是生死，博的是新生。
紫霄元君沉默良久。这比直接送昏迷的陶乐去星渊，希望大了许多，但风险依旧极高。且需要三种化神级灵物，这在如今的流云剑宗，也是极难筹措。
但她想起了陶乐那于绝境中一次次爆发的不屈意志，想起了小青龙燃烧本源时的决绝龙吟。
“化神灵物，晚辈来想办法。”紫霄元君抬起头，眼神决然，“请师叔，开始准备吧。”
“好！”哑仆长老眼中精光爆射，“先将那小子和龙蛋移来器冢！地火金煞之气，或许能提前刺激他们沉寂的本源！至于化神灵物……最好寻‘虚空晶核’、‘永恒冰魄’、‘不朽青木心’此类兼具空间稳固、时间缓滞、生机不绝特性的宝物！”
紫霄元君记下，郑重点头，转身化作雷光离去。她要去筹措灵物，更要说服可能出关的宗主云胤真人，动用宗门最后的底蕴库藏。
器冢深处，哑仆长老看着紫霄元君离去的方向，又看向熔炉中熊熊燃烧的七彩火焰，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狂热的表情。
“寂灭星舟……嘿嘿，老头子我沉寂千年，终于有机会，炼制一件真正触及‘道’之边缘的器物了……小子，你可要挺住啊……”
他挥动巨锤，开始有目的地熔炼、提炼器冢内那些蕴含特殊执念或属性的法器残骸，为那艘承载着希望与毁灭的“星舟”，准备着最初的骨血。
而在静心古洞，昏迷中的陶乐，那微微动弹过的手指，再次归于沉寂。但他丹田深处，那点混沌星璇，似乎感应到了冥冥中来自器冢方向的地火金煞牵引，以及那即将到来的、关乎生死道途的巨大变局，其旋转的速度，在绝对的沉寂中，又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分。
命运的齿轮，在鲜血、牺牲与决绝的赌注中，开始向着那未知而凶险的“寂灭星渊”，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