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林菜馆”,先前巷子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像电影片段般在脑海里回放,最后定格在陈默苍白虚弱躺在病床上的画面。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闷闷地疼。接连遇到这样事,我确束手无措,一股烦闷涌上心头。我盯着窗外车水马龙,怔怔出神。
“姐,干嘛呢?还后怕呢?”苏琪凑过来,手里还拿着杯没喝完的奶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跳脱,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兴奋和对阿强的崇拜。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只是觉得,我们以后出门,还是朴素点好,少惹麻烦。”
“姐!”苏琪不满地撅起嘴,“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我们的权利!凭什么因为几个渣滓就得灰头土脸?要我说,就该学两手,下次再遇到,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她挥舞着小拳头,眼神晶亮。
我被她的话逗得苦笑一下:“说得轻巧,跟谁学?阿强那身功夫,一看就不是我们能练的。”
“唉?!”苏琪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薇姐!你忘了?静心师太啊!上次在素心庵,她随手化解野鸡冲撞那一下,你忘了?那可是真功夫!佛法武功都高深莫测!我们去跟她学!不为打架,就为强身健体,关键时候能自保就行!说不定对咱们掌控火候、感悟食材还有帮助呢!”
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师太那举重若轻的身手,那份融于自然的沉稳,的确令人心折。若真能学到一丝半点,于己于人,或许都是善缘。而且,想到陈默,那份想要变强一点、至少不再成为拖累的心思,便愈发强烈。
“可是……”我仍有顾虑,“师太是出家人,清修之地,会收我们两个满身烟火气的俗人吗?”
“哎呀,姐你太死板了!”苏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师太那素心庵不也对外开放茶斋吗?生意好着呢!说明师太不是那种完全避世的古板人。咱们跟她有缘,又都是做餐饮的,再加上我们之前的交情,去诚心求教,说不定能成呢?”
看着她信心满满的样子,再想想自身那点难以言说的期盼,我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就去试试。不过先说好,师太若是不允,绝不能纠缠,更不能让师太为难。”
“放心吧姐!我有分寸!”苏琪雀跃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一代女侠的未来。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了些自家做的、不算油腻的精致点心,再次驱车前往郊外的素心庵。
暮春的西山,绿意葱茏,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素心庵依旧掩映在竹林深处,静谧安然。敲开庵门,是小尼姑净尘,她认得我们,双手合十行礼后,将我们引到后院。
静心师太正在一小片菜地里弯腰忙碌,手持小锄,动作不疾不徐。见到我们,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平和地看过来:“林施主,苏施主,别来无恙。”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洞明,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我有些紧张,上前恭敬地行礼,说明了来意:“师太,冒昧打扰。我们……我们想跟您学一点强身健体、防身自保的功夫,不知……不知是否唐突?”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赧然。
苏琪在一旁赶紧补充:“师太!我们保证不惹事,就是学点皮毛,关键时候能跑快点也行!而且我们觉得,功夫练好了,对做菜掌控火候肯定也有帮助!”她眨着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又上进。
静心师太听完,脸上无波无澜,既未答应,也未拒绝。她放下小锄,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下,示意我们也坐。
“习武”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非为争强斗狠,亦非炫技于人。其根本,在于修心养性,强健体魄,感知自身与天地之气。心浮气躁,急功近利者,难窥门径。”
她目光落在我身上:“林施主,你心有挂碍,气息不平,是为‘滞’。”又转向苏琪:“苏施主,你心性跳脱,意念纷杂,是为‘散’。以此状态,纵得招式,亦如无根之木,无水之萍。”
我和苏琪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发沉。师太这话,等于直接点出了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心态不对。
“请师太指点。”我压下心中的失落,诚恳求教。
静心师太沉默片刻,指了指她刚才打理的菜地,以及旁边空着的一片:“若真心向学,便从这最基本的‘劳作’开始吧。去除杂草,松软土地,感受泥土的气息,倾听作物生长的声音。何时觉得心能静下来,手能稳下来,呼吸能与这片土地的节奏合为一体,再谈其他。”
啊?除草?松土?这跟学功夫有什么关系?苏琪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和不理解的神色。
我心里也是一愣,但看着师太那不容置疑的平静目光,再想想她刚才那番关于“修心”的话,似乎……又有点道理?
“是,师太。”我拉了拉还想说什么的苏琪,恭敬应下。
于是,我们这两个穿着时尚、原本打算来学“绝世武功”的都市女郎,就在这暮春的庵堂后院,撸起袖子,拿起陌生的农具,开始了我们的“拜师第一课”——干农活。
苏琪一开始极其不耐,拿着小锄头对着杂草一顿乱刨,恨不得立刻把地翻个底朝天。没一会儿就累得腰酸背痛,汗水糊住了精心化妆的脸。
“姐,这得干到什么时候啊?师太是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她小声抱怨。
“静心,苏琪。”我其实也很不习惯,手上很快就磨出了水泡,泥土沾满了裙摆和鞋子。但我不断回想师太的话,努力调整呼吸,放慢动作,不再想着尽快完成任务,而是试着去感受锄头入土的力度,分辨杂草和菜苗的区别。
过程枯燥而漫长。阳光晒得人发晕,腰背的酸痛一阵阵袭来。但奇怪的是,当我不再抗拒,而是沉浸在这种简单的重复劳动中时,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对陈默的担忧、对店里事务的筹划、对未来的不确定——竟然真的慢慢沉淀了下去。耳边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锄头破土的闷响,和自己逐渐平稳的呼吸心跳。
苏琪看我安静下来,也渐渐不再抱怨,学着我的样子,笨拙却认真地清理着杂草。
不知过了多久,净尘小师傅来叫我们用斋饭。我们这才直起酸痛的腰,互相看了一眼,都成了花脸猫,手上也脏兮兮的,狼狈不堪,却莫名地感到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疲惫却奇异的充实感。
斋饭依旧是简单的几样素菜,但我们吃得格外香甜。
饭后,我们向师太告辞。师太没有多言,只是在我们离开时,淡淡说了一句:“明日若还愿来,辰时至此。”
没有承诺,没有拒绝,只是给了我们一个选择。
回程的车上,苏琪瘫在座椅里,有气无力:“我的妈呀,比在店里颠一天勺子还累……薇姐,我们明天还来吗?”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绿色,手上水泡的位置隐隐作痛,心里却一片澄澈。
“来。”我轻声说,语气坚定。
我知道,这拜师之路,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考验的或许根本不是身体,而是那颗在红尘中翻滚、早已浮躁不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