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深夜,观塘。
废弃的码头仓库区,海风卷着咸腥的水汽和远处工业区飘来的机油味,在空旷的水泥地之间穿行。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远处投下孤独而微弱的光斑。
刘强独自一人,身影紧贴着一排锈迹斑斑的集装箱阴影,动作敏捷得不留一丝声响。
他没有立刻走向约定的那座最大的仓库,而是绕着外围,像一只警惕的夜猫,审视着每一个可能的观察点。
屋顶。
巷口。
停泊在不远处码头的废弃渔船。
确认没有潜伏的眼睛后,他才走到那扇巨大的铁皮门前,按照约定的节奏,屈起指节,叩击了三下。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向内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王江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身上还是那件简单的白衬衫,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干净。
刘强闪身而入,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
仓库里弥漫着一股尘土与麻布混合的气味,一盏悬挂在房梁上的钨丝灯泡,洒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中央的一片空地。
王江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率先开口。
“你车呢?”
刘强的目光扫过空旷的仓库,心头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错愕地看着王江,视线在对方平静的脸上和周围堆积的杂物间来回移动。
王江没有多言,只是转身,走到角落,猛地掀开一张巨大的防雨帆布。
帆布落地,扬起一片灰尘。
下一秒,刘强的呼吸停滞了。
帆-布之下,不是几箱,而是堆积如山、垒成一道墙的木箱。
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仓库近四分之一的空间。
每一只木箱上,都用最简单的黑漆喷涂着编号和类别。
刘强的眼睛在一瞬间就红了。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冲垮的激动与震撼。
这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紧俏管制医药品啊。
他快步走上前,伸出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指尖抚过粗糙的木箱表面,仿佛在触摸什么绝世珍宝。
”真的都是给我的吗?
”我没做梦吧!
”我允许你做梦!
王江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给你盘的林西宁是加强版的,一共100箱。”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外科医生解释病情的冷静与精确。
“另外各类维生素100箱,这处很重要啊,你回去传达一下,不吃维生素,容易得夜盲症,晚上就成了瞎子。怎么摸敌人哨岗啊。”
“这是抗生素100箱。”
生理盐水100箱”
”
”还有“王江说着,撬开一个半人高的小木桶,一股混合着猪油香气和奇异药草的味道散发出来。
“还有这是防冻的膏子,也是我配的,加了猪油还有藏药,比市面上的纯凡士林好用。这是十桶。”
他指了指那简陋的木桶包装。
“别嫌包装差,内容绝对强出市面上的六倍。雪地里一定要抹,要不冻疮能冻烂手脚。”
他又从脚边拿起一副造型奇特的眼镜。
“还有这是防雪镜。没能弄到多少付。港岛到底是热带”
王江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个人能力有限,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刘强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王江的手,力气大得让王江都感到了疼痛。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激?
这个词太轻了。
他知道,他带来的那两根金条,连这堆物资的一个零头都买不到。
这根本不是交易。
这是……输血。
刘强只能用力地握着王江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头对着仓库的铁门,发出一声短促而清越的鸟鸣。
片刻之后,仓库外传来卡车引擎由远及近的轰鸣声,最后停在了门外。
刘强拉开大门,几个穿着粗布工装的汉子跳下车。
当他们看到仓库里那堵由木箱组成的“墙”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短暂的寂静后,是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欢呼。
有人用力拍着同伴的肩膀,有人摘下帽子使劲扇着风,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傻气。
他们看向王江的眼神,充满了最原始的敬佩与感激。
刘强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暗流涌动。
王江真是个爱国的好同志啊。
这是在亏着血本,补贴祖国。
搬运开始了,几个汉子动作麻利,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
王江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忽然问刘强。
“你们这药怎么运回去啊?”
“听说英国佬那边守得紧啊。”
刘强挺直了腰杆,脸上的激动和感激沉淀为一种钢铁般的坚定。
他没有回答,而是后退一步,对着王江,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
“我们有办法,放心。”
“保证运到北边!”
这五个字,掷地有声。
王江看着他,也就不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
他只是叮嘱道。
“我药的药效,说明都放在箱子里了。”
他又指了指那些正在被搬上车的箱子。
“你小心着点颠,我塞的减震,不知道够不够啊!”
卡车很快装满了,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缓缓驶离了仓库,红色的尾灯很快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仓库里又恢复了空旷与寂静。
阿彪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空掉的一整片地方,挠了挠头。
“阿江,你又弄原料,又弄生产线的,把最近赚的都贴进去了吧。”
王江的目光还望着卡车消失的方向,眼神有些悠远。
他拍了拍阿彪厚实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你到过大陆北边的白山黑水吗?”
阿彪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真是一个好地方。”
王江的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怀念。
“等黑龙江解了春冻,那开江鱼贴饼子,好吃的美死了。”
“还有猪肉酸菜炖粉条子,我能吃三大碗。”
他说着,脸上的怀念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敬佩,也有自省。
“有的人保家卫国,豁出了命去。”
“我呢,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么点用处,凭什么不用啊!”
这番话,阿彪听得半懂不懂。
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里的那股劲儿。
他用力一拍胸脯,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去哪,我去哪,你干什么,我也干什么。”
王江转过头,看着阿彪那张写满真诚的脸,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兄弟!”
阿彪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傻笑。
“好兄弟讲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