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你不需要为难,我会和父母说清楚。”
“哦,”
舒窈应了一声,
“我不为难,我已经和老爷子说清楚了。”
她不喜欢老干部。
陆定远这下是真笑了。
“到了,陆叔,谢谢你送我回来。”
车子驶过柳芽儿胡同的街口,舒窈握住把手,等待车子停下。
“舒窈。”
陆定远叫住她,
“方便问你一件事吗?”
舒窈下巴微抬,示意他问。
“你是不是长得跟你父亲很象?”
老太太的爸爸?
舒窈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我没见过他,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没了。”
若说她自己,其实是和爸爸不象的,和高秀也不太象,别人都说她是中了基因彩票,集二人之长又好象被优化过。
“对不起。”
陆定远下意识道歉。
他知道舒窈父母皆亡,但没想到她的父亲在她出生前就已经去世。
“没关系。”
舒窈点头,打开车门。
陆定远快她一步,绕过车头,从她手中接过沉淮屿,让她好落车。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问吗?”
“不好奇。”
舒窈答得万般干脆,让陆定远接下来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
院门“啪”一声在陆定远眼前关上,
陆定远定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摇头,
“这性子,真是……”
——
沉家来到舒庄大队已经有四天了,一家七口,被安排在大队里废弃的牲畜棚里。
屋子里条件简陋,连张床都没有,幸好现在是夏天,身下垫些草就能睡,一个四处漏风的木棚,被沉家改造了一下,简单隔出了三个空间。
“啪!”
秦淑一巴掌拍死一只肚子吸得饱胀胀的蚊子,沾了满手的血。
苏知云那边,打蚊子的声音也一直不停,
反倒是父子三人,皮糙肉厚,蚊子都不稀得咬。
“明明已经熏了艾草,怎么还有这么多蚊子?”
秦淑边打边抱怨。
“抹点吧。”
沉江海将头边的风油精递给妻子。
“我不抹,风油精味道大,昨天晚上涂了点,今天上工的时候,好几个人都明里暗里的点我了。”
那边苏知云也只给两个孩子点涂了一点,自己说什么都不肯涂。
因为改造犯的身份,已经被村子里的村民歧视了,稍微一个不注意,苏知云害怕会连累一大家子。
沉仲恒闷闷出声,
“明天我早点起,去村口井边担水,用水擦一擦,就没什么味道了。”
舒庄大队没有河流经过,但水井也不算少,十来户人家共用一口井,井盖还上了锁,如今来了知青和沉家,就多了瓜分水资源的人,
为了打水这事,村民们常常跟知青闹矛盾,对沉家,那就更不客气了,
通常轮到他们时,井水已经见底。
苏知云有点心动,不是因为能抹风油精,而是因为来了这么些天,她还没能好好擦洗过。
每天打回来的水,顾着吃喝已经够勉强了。
“算了。”
苏知云摇头,
“别为了这事跟他们闹矛盾。”
他们本就低一头,得夹着尾巴做人。
“总这样下去也不行,”
沉江海开口,
“每天上工流汗,咱们需要擦洗,衣服也要过水,”
“明天我去找大队长说一说,我看舒队长不是不讲理的人。”
“爸,我跟你一起去。”
一直没说话的沉仲越开了口。
他的枕边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沉淮屿的小兜兜,一样是舒窈给他们藏钱的帕子。
秦淑感觉小儿子越来越沉默了,她如今都不敢在他面前提窈窈和孩子。
周六早上七点,舒窈下班,因为是夜班的缘故,这个星期的班她算是上完了,
难得的,一下班她就想着去育儿所把沉淮屿抱回去。
经过公示栏,舒窈看见许多人都围在那边,似乎是出了什么新公告。
“咱们食品厂要支持下面的厂子?”
“这都是些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
“这一去得多少年啊?我爱人孩子可都在京市呢。”
“上面有任务,咱们厂每个车间,最少要出一人。”
“啊,这不就相当于下……”
“嘘!”
舒窈没理,这种事,有郭厂长在,大概率轮不到她的头上。
“舒同志来了?”
见到舒窈,刚刚来交班的保育员黄同志面带微笑的打了声招呼。
里面的朱红听见声音,急急忙忙放下碗跑了出来,
“黄婷你来了,我得回去送给我儿子做早饭,那个资本家的小崽子你……”
看到舒窈,她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跟被人掐住脖子的尖叫鸡似的。
如果说,舒窈一开始还没把资本家的小崽子跟沉淮屿联系起来,那么这会儿看到朱红的态度,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恰巧,里面突然传来沉淮屿的哭闹声,听着撕心裂肺的,让舒窈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小屁孩平时很乖的,除了刚刚离开秦淑跟沉仲越的那几天有些哭闹,其他时候从没这样哭过。
舒窈狠狠瞪了朱红一眼,顾不得其他,大步往房间迈去。
“等……”
朱红急忙要阻拦,被舒窈往边上一撞,
沉淮屿躺在木床上,小小一个,手脚全部在动,泪珠子一串一串往下流,看着可怜极了,
这孩子向来跟个小人精似的,有什么须求会轻轻嚎两声,眼泪都很少见,更别提这么止不住的往出涌。
看到舒窈,他更委屈了,边哭嘴里边发出类似于“么”的音节。
舒窈一把抱起他,然后就发现了不对,小孩儿的尿布是湿的,摸上去冰冰凉凉,明显不是刚尿出来,
舒窈闭了闭眼,扯下尿布,扭头看到朱红伸手去拿五斗柜上的那碗奶,那偷偷摸摸一脸心虚的模样,舒窈想不注意都难。
“住手!”
舒窈趁她愣住,自己抢先端了过来。
里面的奶稀稀拉拉,清得都能看到勺子的颜色。
“这就是你给孩子喝的奶?”
她壑然拉开五斗柜最上面的抽屉,昨天刚送过来的一袋奶粉只剩下了一半,
“这就是你说的,他的奶量变大,每天需要的奶粉变多?”
“我看你们这育儿所怕是养了只会偷粮的臭老鼠吧!”
“跟我去保卫科!”
“保卫科不给我做主,我就去找厂长,”
“厂长不管,咱们就去见公安!”
“找什么保卫科,我这是帮你改造资本家的小崽子!”
朱红心里害怕,但嘴上犟得很,
“他配吃那么好吗?顿顿奶粉,咱们伟大的工农阶级的孩子都没这个吃法!”
“别人家的孩子,大人没奶,就喝米汤,谁跟这小崽子似的?”
“这都是剥削我们贫农阶级、工人阶级才得来的!”
朱红越说,底气越足。
“你一个普通女工,哪来那么多钱买奶粉?又是哪来的那么多奶粉票?”
“一袋奶粉4块钱,还要两张奶粉票,这个小崽子,一周就得喝掉一袋奶粉,一个月那就是16块钱,8张奶粉票,你们算算!”
这会儿来接送孩子的多了,她们听到朱红的话,看舒窈的眼神全都变得怀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