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立刻住了嘴,手上的剪子咔嚓得更起劲了。等孙玄走出铺子时,鬓角整齐了,整个人也看着更有精神了。
孙玄回头看见一辆草绿色的解放卡车缓缓驶来,车斗里堆着高高的麻袋,上面盖着大红布,车前还挂着"春节慰问物资"的横幅。
人群自动让开条路,有几个孩子追着车跑,想看看那些麻袋里是不是装着白面。
卡车经过时,孙玄闻到了久违的芝麻香。他猜那可能是给军烈属特供的香油。
去年向阳村的赵寡妇家分到半斤,全村人都去闻过那个装油的瓶子。
摩托车经过百货公司时,孙玄看见王二林和大妮正和几个姑娘在橱窗前指指点点。
姑娘们脸上那种向往又克制的表情,让孙玄想起小时候趴在合作社糖果柜台上时的自己。
他按了下喇叭,王二林回头看见他,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
王二林惊喜地接过去,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商业局要查咱们的采购帐,你"
王二林抓着毛线的手直发抖,孙玄知道他准是想着给大妮织件毛衣。
转过邮电局,孙玄看见那个写春联的老先生又出摊了。
有个穿呢子大衣的干部正在挑对联,孙玄认出是县委宣传部的,赶紧低头骑车过去——这人上个月刚在会上批评过后勤科"采购超标"。
街尽头的老槐树下,一群孩子正在跳皮筋,冻得通红的小腿在寒风中灵活地翻飞,歌谣声清脆悦耳:"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孙玄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这调子比他小时候唱的"二十三,糖瓜粘"可革命多了,但节日的欢喜劲儿是一样的。
供销社后墙的阴影里,几个半大小子正偷偷摸摸地传着根"经济"烟抽,你一口我一口,呛得直咳嗽。
看见孙玄过来,他们下意识地把烟藏到身后,发现是他才松口气。孙哥,给讲个故事呗!
领头的孩子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身上有股劣质烟丝的臭味。
孩子们一拥而上,像群抢食的小麻雀。孙玄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也是蹲在墙角,偷抽了人生第一支烟,结果咳得把午饭都吐出来了。
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是文艺宣传队开始游行了。孙玄看看日头,赶紧调转车头往家的方向骑。
摩托车驶过最后一段闹市时,孙玄看见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汉终于出摊了。
晶莹的糖壳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插草把子的顶端还绑着面小红旗。
孙玄刹住车,挑了两串最大的,山楂个个都有铜钱大小。
老汉用缺了牙的嘴含糊地道谢,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贴身的布袋里孙玄知道,这老汉的儿子在修水库时砸断了腿,全家就指着冬天卖糖葫芦过活。
去年最紧的时候,连山楂都供应不上,老汉只能卖胡萝卜蘸糖,孩子们管那叫"假葫芦"。
家里的巷子已经能望见了,孙玄却突然拐进了另一条小巷。
他在一栋低矮的平房前停下,敲了三下门,停一停,又敲两下。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张满是皱纹的脸。
老太太的手像枯枝一样颤斗,却死死攥住肉不放:"玄子,这这要被人看见"
老太太是烈士家属,现在无儿无女,这些年全靠孙玄暗中接济。
离开小巷时,孙玄的胸口像揣着个暖炉。街上的喧嚣声渐渐远了,他听见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放《红灯记》选段,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鞭炮声,居然有种奇异的和谐。
摩托车驶过最后一段结冰的路面,孙玄也到了家门口。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孙玄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把摩托车推进院子,轮胎碾过冻硬的泥地,留下几道清淅的纹路。
车斗里还放着从县政府带回来的年货——两包用旧报纸包着的白糖,这是刘勇特意批给他的"辛苦费"。
孙玄掏出钥匙串,找出那把最小的铜钥匙——这是他自己配的,比原配钥匙更滑顺。
锁舌弹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土炕的温热、腌菜缸的酸香和挂在房梁上的干玉米味儿。
孙玄没急着进屋,先转身把摩托车后斗里的东西卸下来。白糖要藏好,现在这东西金贵着呢。剩下的几条干鱼和一块腊肉就明目张胆地拎在手里——这些都是"合法"来源,不怕人看见。
厨房在院子西侧,是间低矮的砖房。孙玄推开门,冷空气跟着他一起涌入。
厨房里很整洁,嫂子吴红梅总是把锅碗瓢盆收拾得井井有条。
靠墙的米缸盖着木盖子,旁边面柜上的搪瓷盆里还留着早上和面时的痕迹。
孙玄搓了搓冻僵的手,走到米缸前掀开盖子。缸底只剩薄薄一层大米,勉强能盖住缸底。
他叹了口气,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奇迹般地,一把晶莹剔透的东北大米从他指缝间流泻而下,很快就在缸里堆起个小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