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的喧嚣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
旅店房间里，油灯的光晕将影子拉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感。
方依将从雅典娜那里支取的。
用于支付旅店费用和那束玫瑰的几枚银币放在桌上。
推向她。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干脆，声音平稳无波：
“这些，先还你。”
“剩下的，等我找到活计，会尽快凑齐。”
雅典娜没有去看那些银币。
她只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姿态依旧优雅挺拔，仍是那个指挥若定的女战神。
但她的目光，那双紫金色的眼眸。
此刻却钉在方依脸上。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半晌，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笑声里听不出半点暖意，只有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冷嘲。
“斤斤计较？”
她拖长了语调。
“方依，你跟我算得可真清楚。”
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隔壁墙壁。
艾琳的房间就在那边。
那个小精灵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他的赠与。
甚至那束用她雅典娜的钱买来的玫瑰。
此刻正被那小精灵如同稀世珍宝般搂在怀里酣睡。
“对她，你倒是大方得很。”
“白吃白住，甚至一朵价值不菲的快乐玫瑰，眼都不眨。”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底下翻涌的暗流几乎要破开那层理性的冰面。
“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需要即刻清算、两不相欠的债务了？”
她微微前倾身体，灯光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告诉我，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这种冰冷的、需要马上割裂清楚的路人关系了？”
“那些发生过的事，在你眼里，是否也如同这些银币一样，付过了，就算了结了？”
方依沉默着。
他能感觉到雅典娜平静话语下的火热。
他不理解为何清晰的账目，会引发如此大的反应。
他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不是这样…只是钱”
“只是钱？”
雅典娜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
尽管她立刻控制住了。
但那瞬间泄露的愤怒仍然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那是什么？方依！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她站起身，没有逼近。
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那些纠缠那些”
她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喘息。
“难道对你而言，就仅仅是失控下的产物。”
“可以随着你现在不想要而轻易抹去，不留任何痕迹？”
她的骄傲让她无法说出更首白的话。
但眼神里的指控却赤裸裸地写着：
你吃干抹净，就想不认账了吗？
方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受伤，虽然极快地被冰冷的骄傲覆盖。
但他捕捉到了。
这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指责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窒闷。
他想起巴娅的话——“切忌一味冷处理”。
“我会负责。”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负责？”
雅典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
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冷艳又极致脆弱的弧度。
“你怎么负责？用你还没赚到的银币来负责吗？方依，我要的不是这个！”
她终于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没有动用任何神力。
仅仅是一个女子逼近一个男子。
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
“如果你所谓的负责就是划清界限、努力还钱。”
“那不如现在就说清楚，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就在这时，或许是情绪激动引动了尚未完全平复的血气。
或许是雅典娜的逼近带来了某种熟悉的诱惑。
方依感到体内那股被药物压抑的灼热似乎有蠢蠢欲动之势。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略显匆忙地从怀中掏出了那个装着静心粉的小皮囊。
这个动作没能逃过雅典娜的眼睛。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袋药粉。
之前所有不得志的疑惑和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原来如此！
原来他那该死的、令人火大的冷静和理智！
果然是靠某种东西维持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所以他不是对她没了感觉。
而是用药强行压了下去？
她就那么让他想要逃离吗？
就在方依准备将药粉送入口中的刹那。
雅典娜猛地出手，快如闪电。
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阻止了他的动作。
方依愕然抬头，对上她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眸。
“又是这个？”
雅典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危险的颤抖。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冷静下来面对我？”
不等方依回答，她另一只手忽然抬起。
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猛地扯开了自己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露出一小段线条优美却绷紧的锁骨。
“你不是说要负责吗？”
她盯着他。
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偏执和一种被深深伤害后的赌气。
“好，我现在就要你负责。用我最讨厌的、你曾经失控时的方式负责。”
她将他拿着药粉的手用力按下去。
自己的身体却更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
仰头看着他，吐息温热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如果你现在推开我，或者再吃那该死的药。”
“方依，我就当你刚才所有的话都是放屁！”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这不是挑逗，这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验证。
一种扭曲的报复，一种想要撕破他那层冰冷外壳的绝望尝试。
她在赌，赌他并非全然无心，赌那药物之下的本能仍在。
方依彻底僵住了。
手腕被她攥得生疼，那袋静心粉掉落在脚边。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疏离的高贵。
而是充满了愤怒、委屈、骄傲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执拗。
拒绝她，意味着否定自己刚才的承诺。
意味着承认自己是个懦夫。
他眼底挣扎着，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这种失控的边缘。
但某种更深层的、被她的行为和话语激起的东西。
以及那始终潜藏的对她强大美丽本质的欣赏与渴望，开始悄然抬头。
他的沉默和眼底的挣扎，在雅典娜看来近乎一种默许。
她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勇气。
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
充满了啃咬般的力度和宣泄的味道，更像是一场战斗。
方依的身体猛地一震。
最后一道理智的堤坝在她决绝而带着惩罚意味的亲吻中轰然倒塌。
他反客为主，几乎是粗暴地将她搂紧。
回应了这个充满硝烟味的吻。
两人又回到了那种被本能和炽热欲望主导的状态。
只是这一次，中间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激烈声响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而在薄薄的墙壁另一端，艾琳背靠着冰冷的墙面。
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死死捂着嘴。
宝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悲愤。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听到了那些她完全不懂的“失控”、“负责”。
听到了最后那令人面红耳赤却又心如刀割的声响。
为什么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