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依踏着粗糙的石板路,融入了剑与玫瑰城镇汹涌的人潮。
这座城镇宛如它的名字,充满了迷人的气息。
空气中交织着铁匠铺里锻打烧红金属的焦灼味。
远处花市飘来的浓郁甜香、以及酒馆门口泼出的麦酒酸涩。
街道两侧,陈列着闪亮铠甲的武器店隔壁。
可能就是摆满娇嫩玫瑰与紫罗兰的花匠摊位。
衣着华贵、佩戴细剑的贵族青年与背着巨斧、满身尘土的佣兵擦肩而过。
彼此投去或鄙夷或警惕的一瞥。
喧哗声、叫卖声、马蹄叩击石板的脆响。
以及某处传来的吟游诗人弹拨鲁特琴的旋律。
共同烹制出这座城镇特有的、活力西射又潜藏危险的盛宴。
他的去路被前方一阵骤然爆发的喝彩与赞叹声阻断。
人群如水波般围拢成一个临时的竞技圈。
方依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见圈中央的景象。
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女剑士傲立场中,她拥有一头浅金色的短发。
她身着剪裁合体的骑士装,勾勒出柔韧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她的对手,一个比她壮硕近一倍的汉子。
正捂着发麻的手腕,面色灰败地看着掉落在地的武器。
夏洛特脸上并无胜利者的骄矜,只是保持着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她手腕微抖,精钢长剑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铮然归入腰畔剑鞘。
动作流畅如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观赏性。
她没有去看那败者,而是转向一旁托着银盘的女仆。
那银盘中铺着深色天鹅绒,上面盛放着几支娇艳欲滴。
杂枝己被女仆细心剔除的花。
她并未用手去取,而是再次抬起手臂。
只见那刚刚饮胜的剑尖,精准而轻巧地刺入一支花的花萼之下。
微微用力一挑。那朵花便顺从地跃起,稳稳地悬于冰冷的剑尖之上。
花瓣因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而微微颤动,红得愈发惊心。
她持着这剑尖挑起的花,保持着一段清晰的距离。
递到那落败的汉子面前。
那姿态,并非施舍,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授予。
带着不容亵渎的尊贵与疏离。
“一场值得尊敬的较量。”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无可挑剔的礼貌也带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愿日落圣殿的武运常伴您下一次出剑。”
那汉子怔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纯粹的敬佩。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从那锋利的剑尖上取下了那朵花,粗声粗气地道了谢。
人群的欢呼声和浪潮般的赞美此起彼伏:
“天啊!这就是夏洛特小姐吗?举手投足间全是贵族的优雅,美得也是让人窒息!”
“不愧是顶级家族的继承人,明明身份尊贵到,却对我们这些平民也有礼,这才是真正的优雅的贵族!”
就在一片狂热的追捧中,一道突兀的喊声划破空气:
“夏洛特小姐!我愿意做您最忠诚的狗,永远追随您!”
全场瞬间死寂。
原本沸腾的人群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尴尬地交换着眼神,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这时清亮的声线穿透沉默,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感谢各位的厚爱,但我更希望,每位都能保持作为人的尊严,这才是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
方依的目光在那位金发少女剑士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人群中突然炸开的那句。
“我要做夏洛特小姐的狗。”
让他拨弄人群的手顿了一下。
他眉峰微挑,眼神里掠过明显的诧异。
顺着声音来源瞥了眼那个满脸狂热的男人。
随即又收回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
这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他没再多管这突发的小插曲,继续抬手拨开涌上前的人群。
脚步未停地朝着前方走去
他的首要目标仍是找到雅典娜。
他很快在街角一家相对清静的露天茶座找到了她。
雅典娜独自坐在一张雕花铁艺桌旁,身姿笔挺,好似不是来休憩,而是来视察。
她面前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茶色浓郁,但她似乎一口未动。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喧嚣的街角,紫金色的眼眸里却空茫一片。
看到方依走近,她的眼神才缓缓聚焦。
如同古井微澜,对他极轻地点了下头。
“回来了?”
她的语气平淡。
“嗯。”
方依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木质椅腿与石板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需要一个解释,但不必全盘托出。
“去处理了些必要的私事,顺便在码头区的酒馆坐了坐。”
“听了些醉汉和水手的闲聊,打听了点关于东风海域风向和附近势力更迭的消息。”
他语气平稳,将这个借口编织得合情合理。
巧妙地隐去了嚎风峡与王昭君的存在。
雅典娜静默地听着,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白瓷杯壁。
偶尔,那锐利的紫金色眼眸会抬起。
提出一两个一针见血、首指核心的问题。
显示出她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不在意。
整个过程,她维持着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骄傲。
像一尊披着人形的神像。
她绝口不提艾琳,就好像那个小精灵从未存在。
也丝毫不泄露任何可能存在的。
对方依短暂离开的探究,和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异样情绪。
必要的交流告一段落。
方依的目光扫过周围熙攘的人群,问道:
“艾琳呢?”
雅典娜终于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或许是为了掩饰什么,或许只是觉得唇干。
她放下杯子,语气里掺入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调笑:
“大概还老老实实躲在旅店的房间里吧。”
“那只小精灵,倒是难得听话,把自己裹在那件灰扑扑的袍子里,没再偷偷溜出来惹是生非。”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桌面,补充道:
“不过,那副样子,没什么精神 。大概是怕你余怒未消,还在生她的气吧。”
方依闻言,起身告辞。
雅典娜只是微微颔首。
目光重新投向那杯渐凉的红茶,好似他的去留与她并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