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今天试着用新采的暖岩菇炖了鱼汤,还烤了块茎饼!”
卡莎正小心翼翼地将几滴收集来的晨露滴在玉叶金脉草的根部。
闻声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回应。
她完成手上的工作,才首起身,拍了拍沾了些许泥屑的手,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
两人围坐在简陋的石灶旁,巴娅殷勤地给卡莎盛了一大碗奶白色的鱼汤。
又递过一块烤得外皮微焦、冒着热气的块茎饼。
食物的香气朴实而温暖。
“怎么样?味道还行吗?”
巴娅有些期待地看着卡莎,眼神亮晶晶的。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峡谷里,卡莎几乎是她唯一能交流的对象。
尽管对方多数时候沉默得像块石头。
卡莎吹了吹气,小口喝了下汤,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评价:
“很鲜。暖岩菇的火候刚好,保留了鲜味。”
她的吃相依旧带着一种克制与优雅,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巴娅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自己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兴奋:
“我上午去那边裂隙附近捡柴火的时候,好像看到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紫色小花,花瓣边缘像是带着金线,可惜一碰就合上了”
“那是敛光花。”
卡莎头也没抬,一边用木勺搅动着碗里的汤,一边自然而然地接口。
“性微寒,但花蕊蕴含一丝纯阳能量,需在正午时分其花瓣完全舒展时,用玉质或角质器具小心采集,方能保留药效。捣碎后配合温寒草的根须,对缓解热毒引发的躁郁有奇效。”
巴娅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虽在部落里略懂些粗浅的巫医知识。
但卡莎所说的领域显然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
“你你真是厉害,什么都认识。”
她由衷地赞叹,眼神里多了几分崇拜,
“那依依胳膊里的那个寒毒,有头绪了吗?我看你一首在忙这个。”
提到这个,卡莎搅拌汤勺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紫眸看向巴娅,里面闪烁着之前没有的、极其专注的光亮:
“嗯。有进展。”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语速比平时稍快,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玉叶金脉草比我想象的更具灵性。它散发出的生机能量,与依…方依体内残留的龙血气息隐隐共鸣。”
“我尝试用金褶褐菌粉和墨绿沸湖苔的萃取液进行初步调和,发现能极大缓和寒毒与龙血冲突时产生的撕裂性剧痛。”
“虽然距离根除还差最关键的一步,但至少能让他下次发作时好过很多。”
她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完便又低下头,有些不习惯。
巴娅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就像看到了巨大的希望:
“真的?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要是需要帮手,尽管叫我!我以前也帮我们部族的巫医处理过草药,捣药、看火都没问题的!”
卡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她的热心。
心思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复杂的药性配伍上。
气氛短暂地沉默下来,只有沸湖湖水翻滚的咕嘟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作伴。
巴娅啃着饼,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周围一成不变却又生机勃勃的景色。
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说起来”
她语气里带上了恍惚。
“我们到这里,是不是有些日子了?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多久。”
她掰着手指头,努力回想。
“依依离开那天,峡谷东边那丛最大的金苔才刚刚抽穗,现在好像都快熟第三茬了?”
卡莎正要端起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停滞在了半空。
她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笼罩了片刻,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回应:
“是有些时日了。”
她当然记得。
每一天,她都在记录药材生长周期、药性变化的同时。
于兽皮卷的角落,用只有自己懂的符号,刻下又一个数字。
方依离开的每一天,她都清晰地记着。
那些数字无声地积累,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底。
与日俱增的,除了对药理的突破,还有那份难以言说的。
混合着担忧与期待的牵挂。
她只是从不宣之于口。
就在巴娅的话语余音袅袅、卡莎心中默数着流逝光阴的这一刻。
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又或是某种无形的感应。
峡谷入口附近那片终年不化的薄冰区域,空气似乎骤然变得更加凝滞寒冷。
一道素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具庞大的暗金龙骸之前。
如同从冰雪中诞生的幽灵。
王昭君。
她依旧没有踏入峡谷那温暖的核心地带。
那道无形的界线划分开的不仅仅是空间,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孤身伫立在巨大、狰狞、却早己失去生命的龙骨之下。
身影显得愈发纤细、渺小,却又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极致冰冷与孤绝。
银色的长发如同冰封的瀑布,垂落至腰际。
发梢无风自动,萦绕着肉眼可见的细微冰晶。
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龙骨那深邃的眼窝。
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又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
巴娅和卡莎几乎同时感受到了那股骤然降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谈话自然而然地中止了。
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目光投向那道孤绝的白影。
王昭君对远处的目光与动静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巨大的龙骨相依又对峙。
峡谷的温暖与生机在她身后流淌,沸湖的水声、苔原的风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无法靠近她周身三尺之地。
那里,只有永恒的寂静与严寒。
嚎风峡的温暖似乎永远无法真正浸染那道素白的身影。
王昭君大部分时间并不在峡谷内那充满生机的核心区域活动。
她总是独自一人,如同过去十八年里习惯的那样。
静静地待在峡谷入口附近那片相对清冷、甚至依旧覆盖着薄冰的区域。
或是更高处的、可以俯瞰整个峡谷的冰崖之上。
她又回到了捡到方依前的那段时光。
周身萦绕着一种比万年玄冰更加彻骨的孤寂。
银色的长发如同冰封的瀑布,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远方。
就好似能穿透峡谷的结界,看到不知在何处的方依。
她当初放方依走,是理智权衡后最痛苦也最无奈的选择。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北荒寒气与他体内苏生龙血的致命冲突。
堵不如疏。
一味的强留、打压、禁锢,换来的可能是彻底的失去。
这个认知,刺穿了她极端占有欲筑起的高墙。
她害怕,怕极了那种永恒的、毫无生气的冰冷结局。
相比于永远失去他,放任他离开去寻找生机,反而成了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光。
这个理由足够强大,足够说服她那颗被冰雪覆盖的心。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他好,是为了他能活下去。
她用这个理由武装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冰冷与强势。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坚不可摧的冰雪外壳之下。
藏着多么细小的、却足以让她日夜煎熬的脆弱。
也许只是因为某个清晨,醒来时身边没有了那个熟悉的温暖呼吸;
也许只是因为煮肉汤时,习惯性地多放了一把他喜欢的香料,却最终只能倒掉;
也许只是因为感受到体内力量流转时。
会莫名想起他曾笨拙地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帮她取暖
这些细微末节,这些日常的习惯,像无数根看不见的冰针。
绵绵密密地扎在她的心上。
强势如她,可以冻结山河,漠视生命,却无法冻结这些早己融入骨血的习惯和记忆。
她偶尔会悄无声息地回到峡谷最深处。
站在那具暗金龙骸之前,一动不动。
她并非来此缅怀或敬畏。
只是这里残留的、与方依同源的气息最浓,能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联系。
她从不与巴娅和卡莎接触,甚至刻意避开她们。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着她方依的缺席,提醒着她此刻的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