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山谷的风声骤然变得尖锐而凝滞,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极致寒意。
篝火的火焰猛烈地摇曳、萎缩,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里,悄然混入了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冰冷气息。
干净、清冽,如同深冬最凛冽的寒风,带着冰晶与雪花的味道。
方依的瞳孔猛地一缩!这股气息…他太熟悉了,是昭君姐!
他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目光如电般射向谷口方向的黑暗。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会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巴娅也察觉到了异样。
那突如其来的要冻结灵魂的寒意让她猛地抱紧双臂,牙齿开始打颤:
“怎…怎么突然这么冷?!火…火要灭了!”
话音未落——
篝火,就在此刻,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熄灭了。
不是被风吹灭,而是被那股骤然降临的、绝对的冰寒瞬间冻结!
燃烧的木柴连同跃动的火焰。
在万分之一秒内覆盖上厚厚的、晶莹剔透的白霜。
保持着最后的姿态,凝固成一座死寂的冰雕。
呼啸的寒风,也诡异地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整个山谷如同被投入了冰棺。
巴娅的惊呼彻底冻结在喉咙里。
只能惊恐地看向那寒意的源头——谷口处。
一道纤细高挑的素白身影,如同从月华与寒冰中诞生的神祇,无声矗立。
那身影散发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冰冷光辉,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王昭君。
银发流淌着月光的清辉,面容精致完美得令人屏息。
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极地冰川。
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心疼。
她莲步轻移,足下绽开朵朵冰晶凝结的霜花。
身影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就飘到了方依面前。
“依依!”
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空灵悠远,带着一丝真切的颤抖。
素白如玉的手不由分说地捧起方依的脸颊。
冰蓝的眸子急切地在他脸上、身上逡巡。
目光死死锁定在他手臂那简陋包扎的伤口上。
“天哪…这伤…这血污…你知不知道姐姐感觉到这边有恐怖的能量爆发,魂都要吓飞了!”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小心翼翼地拂过绷带边缘,眼中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疼不疼?”
“快让姐姐看看!”
“姐姐来晚了…都怪姐姐没保护好你…”
那泫然欲泣、自责万分的神情,充满了、(“重逢”)的极致关怀。
这浓烈到几乎让人落泪的温情。
如同温暖的泉水包裹住方依。
也看得一旁的巴娅目瞪口呆。
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羡慕、酸涩,还有一丝她不想承认自惭形秽。
这个漂亮的女子是方依的亲人吗?
听称呼似乎是方依的姐姐?
她的到来为什么会使得火焰熄灭?
王昭君仿佛这时才(“终于”)留意到方依身边还瑟缩着一个人。
她的目光转向巴娅。
那浓烈的担忧如同被寒风吹散的雾气,迅速消散。
冰蓝的眼眸瞬间恢复了深邃无波的平静。
她上下打量着巴娅。
眼神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审视。
当她的目光落在巴娅身上那件明显属于方依的、沾满血污和魔物粘液的外套。
以及两人之间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因“朋友”确认而产生的微妙氛围时。
那平静的眼睛中,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骤然掠过。
她完美无瑕的脸上,那温柔心疼的表情好像被冰封了一瞬。
随即又恢复成恰到好处的、仿佛关心弟弟友人的浅笑。
“这位姑娘是…?”
王昭君的声音恢复了空灵悦耳。
语调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像是要替方依整理一下凌乱的衣领。
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性,想将他从巴娅身边带开。
方依身体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顺势移动,只是沉声回答:
“巴娅、族长巴达之女、我的朋友。”
他看向地上魔物的尸骸。
“姐,这东西…”
王昭君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方依衣领时。
极其自然地转向,轻轻拂去他肩头沾染的一点冰霜。
她脸上的浅笑不变,目光转向魔物尸骸。
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了然,仿佛洞悉了一切。
她优雅地抬手,用袖口掩住小巧的鼻尖。
仿佛只是嫌弃浓烈的血腥味,声音依旧温和:
“唉,原来是只刚失了幼崽、心神俱裂的母兽啊。”
她像在闲谈一件趣事。
“难怪依依你能应付。”
“想必是附近那些不长眼的狼群,误猎了它的心肝宝贝。”
“才引得这痛失爱子的母兽发了狂,不顾一切地报复吧?”
她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如同冰针般扫过巴娅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那眼神平静,却让巴娅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审判的小丑。
昨夜仓皇逃离引祸的愚蠢,似乎都被无情揭露。
王昭君的目光很快又落回方依身上。
那温和的浅笑依旧挂在嘴角。
但冰蓝的眼底深处。
己掀起了滔天的嫉妒与冰冷的怒意!
那怒意源于方依身上残留的另一个女子的气息。
那件碍眼的外套!
那刚刚萌芽的“朋友”关系!
以及方依那微小的、抗拒被她带离的停顿!
她强压着内心翻江倒海的醋意,维持着优雅从容的表象。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嗔怪和关切:
“依依啊。”
她向前一步,距离方依更近,几乎将他与巴娅完全隔开。
素手再次心疼地抚上方依受伤的手臂。
这一次,她的指尖带着似有实质的寒意。
悄然渗透进绷带:
“你看你,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为了这么一头因失崽而虚弱的母兽,弄得一身伤。”
“还连累了这位巴娅姑娘。”
“连累了”
三个字,被她用极其温和、甚至带着点歉意的语调说出,却像无形的冰锥刺在巴娅心上
将她刚刚获得的
“唯一朋友”的珍贵认同感瞬间冻结、粉碎。
她口中的“巴娅姑娘”客气而冰冷。
她冰蓝的眸子深深望进方依眼底。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亲昵的耳语和不容置疑:
“下次…可不许再让姐姐这么担惊受怕了。
收拾一下,我们离开这污秽之地。”
她顿了顿,语气随意却带着天然的权威。
“听说北边三百里外,冬狩大典要开始了?
正好,你不是喜欢打猎嘛?姐姐可是难得抽空陪你一次诶。”
冬狩大典,在她口中好似只是郊游。
山谷死寂。
篝火的冰雕反射着凄冷的月光。
巴娅在王昭君那温柔的利刃下瑟瑟发抖。
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唇。
方依感受着手臂伤口传来的刺骨寒意和王昭君那不容拒绝的目光。
他知道昭君姐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改变。
更何况冬狩大典本就是他的目标。
至于巴娅…
他转头看向那个低着头、浑身散发着无助和恐惧的少女。
想起她笨拙的包扎,想起她郑重的感谢。
想起那句唯一的朋友。
他简单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
“巴娅,走了、我们一起去冬狩。”
巴娅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绝处逢生的微光。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血肉被急速冻结又碎裂的闷响从不远处传来。
他们拴在岩石旁的那匹马,原本安静站立的地方。
此刻只剩下一堆覆盖着厚厚白霜。
姿态扭曲僵硬的马尸。
它的眼睛圆睁着,仿佛瞬间经历了极致的恐怖。
西蹄被坚冰牢牢冻在地上。
显然是恐怖寒意瞬间波及,无声无息地夺走了它的生命。
方依的目光扫过那死状凄惨的马尸,眉头紧紧皱起。
他当然察觉到了昭君姐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冰冷的怒意,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是因为他受伤了?还是因为这场危险的遭遇?
他无法理解这股怒意更深层的来源,尤其是针对巴娅的那部分。
王昭君脸上的浅笑似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完美。
她没有看那马尸,也没有看巴娅。
只是那周身散发的寒意,仿佛又浓郁了几分。
她优雅地转身,不再言语,向着山谷外飘然而去,素白的裙裾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方依沉默地看了一眼马尸,又看了看惊恐万分的巴娅。
他们都没有马坐了。
“跟上。”
方依对巴娅说。
随即他迈开步子,踏上了王昭君留下的、由冰霜铺就的道路。
巴娅如梦初醒,慌忙跟上。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雪地上,紧紧跟在方依身后。
不敢落后半步。
前方,是王昭君那散发着绝对寒意与无声怒火的背影。
三个人,沉默地踏上了通往冬狩大典的漫长步行之路。
冰冷的空气在三人之间凝固。
一场无声的对峙,己然在寒风中拉开序幕。
“冬狩大典起源不可追溯,十年一召开,为北荒所有猎手心中至高的殿堂。北荒局势虽混乱,然各势力亦礼遇历次大典成绩优异的猎手。此乃猎手最高荣誉,大典皆于冬季举行。猎手在规定之地与时间内,依猎物种类及狩猎难度决胜名次。”——节选自《方依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