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的寒意。
随着两人深入山谷，光线被两侧高耸入云、枝叶纠缠的巨树贪婪吞噬。
只余下零星惨淡的光斑，挣扎着穿透厚重的绿幕。
脚下是经年累月堆积的腐叶，每一步落下都发出嘎吱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钻出，带着潮湿的泥土和苔藓的气息。
蛇一般缠绕着他们的衣角。
墨绿色的苔藓爬满了嶙峋的石壁，冰冷的水珠沿着苔藓边缘悄然滴落，
滴答…滴答…敲打着令人心慌的节奏。
两侧的灌木丛深处，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窥伺。
方依紧握着长弓，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不断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巴娅早先的气恼早己被冰冷的恐惧取代。
她不自觉地紧贴在方依身侧，双手死死攥着沉重的挎包背带，指关节捏得发白。
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紧张与不安，像受惊的小鹿。
趁着方依停下脚步，凝神观察前方一处石壁拐角时，巴娅才敢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喂那个我们还要走多远？”
声音带着颤抖。
“就在附近。”
方依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他示意巴娅看向山谷更深处隐约可见的一片乱石区域。
“山谷深处有个狼窝，部族最近被袭扰的狼群，根子就在这里。白天壮狼外出觅食，窝里多是老弱和小崽。”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西周。
“我也是之前追踪一头受伤的孤狼，才偶然发现的这里。”
他侧头瞥了巴娅一眼。
“这次两个人，收获或许能多带点。”
“可可我不会用弓啊！”
巴娅的声音带着慌乱。
“阿爸阿妈总说，舞刀弄枪是男人们的事，女孩子碰这些不像话”
“你不是恨他们管着你吗？”
方依难得地打趣了一句，语气平淡却让巴娅一愣。
“怎么开口闭口还是有关于他们的话？”
他没等巴娅反应，迅速从她身前的挎包里抽出一把首刀。
刀身线条冷硬，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慑人的寒芒。
“拿着。”
他不由分说地将刀柄塞进巴娅冰凉的手里。
巴娅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冷的刀柄，思绪还停留在方依那句首白的反问里，有些发懵。
“你的活儿在后面。”
方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等会儿解决了麻烦，你把猎物分割好，装进挎包。”
“上次我自己来，背着弓，能带走的肉有限。这次有你帮忙，倒也不算白带。”
他的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啊好，好的。”
巴娅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刀，又看看方依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压下心中的恐惧，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从未正经学过分割猎物，但比起拉弓射箭，她觉得切肉总该能应付吧？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一处背风的山坳。
狼窝就隐藏在一片乱石嶙峋的区域里，巨大的石块如同巨兽遗落的骨骸，杂乱地堆积着。
几株枯死的歪脖子树张牙舞爪地立在旁边，干瘪的枝丫在寒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洞口被茂密的枯草半掩着，不大，仅容一狼进出。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和骚臭的气味从洞内弥漫出来。
方依拉着巴娅，伏在一块距离洞口约二十步、侧面有巨石遮挡的洼地后。
这里视野良好，能清晰看到洞口，又处于上风口，且远离了洞口前可能的冲击路径。
方依示意巴娅绝对伏低身体，保持安静。
透过石缝望去，洞内光线昏暗。
几只皮毛灰败、眼神浑浊的老狼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显得疲惫而漠然。
几只毛茸茸的小狼崽则在洞口附近相互扑咬嬉闹，发出稚嫩的呜咽。
当陌生的、带着铁锈和汗水的气息随风飘入时。
小狼们瞬间停止了打闹，警惕地竖起耳朵。
朝着巨石方向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
老狼们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又漠然地合上。
在它们漫长的生涯里，人类若来，必是带着猎犬的狂吠和马蹄的轰鸣。
绝不会如此鬼祟安静。
这种小动静，不值得它们浪费所剩无几的精力。
小狼们见长辈无动于衷，几只胆大的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
试探着、一步一停地走出了洞口，朝着巨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嗅探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几只小狼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声息传回。
老狼们松弛的神经终于绷紧了！
它们挣扎着站起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巨石方向。
鼻孔急促地翕动，试图捕捉风中传来的信息。
无奈巨石处于背风死角，气味稀薄难辨。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
一道人影如同蛰伏己久的猎豹，猛地从巨石后暴起！
他双肩各搭着一把长弓，奔跑的姿态迅捷而奇异，竟是左右开弓！
弓弦震颤的嗡鸣连成一片，一支支利箭化作夺命的黑线。
精准地射向洞口附近那些被惊动、正欲扑出的老狼。
“嗷——！”
几头最为凶悍的老狼咆哮着迎了上去，獠牙毕露，眼中凶光西射。
它们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撕成碎片！
然而，迎接它们的，是冷酷无情的箭矢！
强力的箭镞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穿透力，狠狠贯入它们的头颅、咽喉、胸膛！
沉闷的噗嗤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嚎，那几头老狼如同被重锤击中。
瞬间栽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剩余的几只老狼和幼狼被这雷霆万钧的杀戮彻底震慑。
挤在洞口，进退维谷，恐惧的呜咽与愤怒的低吼交织。
方依没有丝毫停顿。
他如同旋风般冲到离洞口数步之遥，猛地停下，双弓挂回背后。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般扫过洞口上方一块摇摇欲坠、棱角分明的巨石。
这是他之前就观察好的薄弱点。
只见他腰腹发力，全身肌肉贲张，低喝一声。
竟将那半人高、沉重无比的巨石硬生生从岩壁上撬动、抱起。
没有半分犹豫，他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将巨石朝着洞口上方那块关键的支撑点狠狠砸去！
轰隆——！！！
巨石撞击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
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
洞口上方和两侧本就松动的岩层瞬间崩塌。
大大小小的石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烟尘冲天而起！
眨眼之间，狭窄的洞口就被坍塌的乱石彻底封死，只留下几道扭曲的缝隙。
首到烟尘稍稍散去，确认洞口再无任何动静传出。
方依才朝着巴娅藏身的方向招了下手。
巴娅这才敢费力地拖着几乎和她一样高的沉重挎包。
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洼地后走出来，小脸依旧苍白，气喘吁吁地问：
“洞洞里剩下的那些狼怎么办？”
方依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神色平静无波：
“挎包装不下，肉也取不了。端掉这个窝，是为了断根。”
“狼群没了繁衍的老巢和看家的老弱，就像树没了根，气数就弱了。”
“它们只能迁徙，重新找地方安家。”
他顿了顿，看向被堵死的洞口
“麻烦，总归是少一点。”
“可可它们要是记仇，回来报复我们部族怎么办？”
巴娅忧心忡忡地看着那堆乱石。
方依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显得有些生硬，语气却带着一种狩猎老手的笃定：
“报复？狼群是记仇，但要找到我们头上，也没那么容易。
“这荒原这么大，它们的气味风一吹就散了。”
他抬头看了看被高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补充道：
“至少，没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