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川口对岸那座略显萧索的码头,张顺义的车队沿着夯土官道,向着东面的双云县城迤逦而行。
道路状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年久失修,坑洼不平,加之靠近海边,土质松软,马车行进得十分艰难。
果然,走出不到十里,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一辆装载着部分炼器材料和张顺义私人书籍的马车车轴突然断裂,车厢猛地倾斜,险些将货物倾复。
车夫和道童们一阵忙乱,却也无可奈何。
张顺义皱了皱眉,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修理马车耗时费力。
他略一沉吟,便有了决断。
只见他袖袍一拂,五道森白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这五具幽魂鬼妖。
它们眼框中跳动着惨白的魂火,在白日下显得有些诡异,但动作却异常迅捷。
在张顺义的指令下,五鬼合力,直接将那损坏的车厢从车架上卸下。
阿大和阿二在前,阿三阿四阿五在后,骨爪深深扣入车厢底板,发力一抬,便将那沉重的车厢稳稳抬起。
张顺义将一些不重要的玉简、书籍留在车厢内,便让五鬼抬着这特殊的“轿厢”,在前头开路。
骷髅抬棺般的景象,让随行的道童和车夫们都看得目定口呆,对这位新主人的手段更添敬畏。
五鬼步伐稳健,无视坑洼,反而比完好的马车行进得更快了些。
如此又行了大半日,直到日头偏西,双云县那低矮的土黄色城墙才出现在地平在线。
城门口,稀稀拉拉地聚集着一群人,显然是前来迎接的。
为首者是一名穿着洗得发白的七品官袍、面容憔瘁、带着明显忧色的中年男子,正是双云县县令周文渊。
他身后跟着县丞、主簿等寥寥几名属官,个个面带焦虑,神情忐忑。
更显眼的,是旁边一群穿着灰色或黑色道袍的人。
为首一人,约莫三十许岁,面容普通,神色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倦怠和漫不经心,腰间挂着一枚制式铁木令牌,正是即将离任的玄阴观驻守弟子赵明远。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道人,应是观中依附的杂役或道童,同样没什么精神。
见到张顺义的车队,尤其是看到那被五具狰狞白骨抬着的车厢时,城门处所有人的表情都瞬间凝固了。
县令周文渊等人是纯粹的惊骇,脸色煞白,腿肚子都有些发软,若非强撑着官体,恐怕早已瘫软在地。
而原本漫不经心的赵明远,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慵懒瞬间被震惊和凝重所取代!
他能清淅地感受到那五具白骨身上散发出的精纯阴煞之气,以及它们行动间与张顺义那微弱却真切的气机联系。
“白日驱鬼…还是五具如此凝实的鬼仆!”赵明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新来的张师弟,修为明明只是刚入炼窍,灵力稀薄得可怜,何以能驾驭这等凶物?莫非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传承?或是背后有高人支持?”
心思翻转间,赵明远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热情却不失矜持的笑容,主动迎上前几步,拱手道:“来的可是张顺义张师弟?在下赵明远,忝为玄阴观前任驻守。师弟一路辛苦!”
周文渊见状,也连忙压下心中恐惧,带着属官小跑上前,深深作揖,语气躬敬得近乎谄媚:“下官双云县令周文渊,率阖县属员,恭迎仙师驾临!仙师一路风尘,真是辛苦了!”
他说话时,眼角馀光还忍不住瞟向那静立不动的五鬼,声音微微发颤。
赵明远笑着对周文渊道:“周县令,我与张师弟乃是同门,师兄弟相称即可,不必如此拘礼。”
这话看似是对周文渊说,实则是向张顺义示好,点明“自己人”的身份。
周文渊何等机灵,立刻顺杆爬,对张顺义的态度更加躬敬:“是是是,赵仙师说的是。下官一见张仙师,便觉仙风道骨,非凡人可比,能与赵仙师师兄弟相称,实乃我双云县之福!”
张顺义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知是阿大它们起到了预料中的震慑效果。
他面色平静地还礼:“赵师兄客气了,周县令不必多礼。张某奉命前来接掌玄阴观,日后还需赵师兄多多指点,周县令多多帮衬。”
赵明远见张顺义态度平和,心中稍安,笑容也更自然了些:“好说好说!师弟年少有为,未来不可限量啊!”
周文渊趁机插话,满脸堆笑:“张仙师,下官已在县衙备好清净客房,酒菜也已齐备。仙师一路劳顿,不如今晚先在县城歇息。”
“明日,若仙师有暇,下官想设一薄宴,请县中几位贤达作陪,为仙师接风洗尘,不知仙师能否赏光?”他是想趁机拉近关系,也让本地乡绅认认这位新来的“保护神”。
然而,他话音刚落,赵明远却摆了摆手,打断道:“周县令的好意,我与张师弟心领了。不过我等修行中人,不喜这些凡俗缛节。”
“况且如今天色尚早,我还是先带张师弟回玄阴观安顿为好。观中虽简陋,却也清静,适合修行。交接事宜,也需尽快办理。”
他转向张顺义,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亲昵:“师弟,你看如何?咱们师兄弟正好一路走走,我也好跟你讲讲观中的情况。”
张顺义自然明白赵明远是想避开凡人,单独交谈,便从善如流:“但凭师兄安排。”
周文渊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不敢违逆,只得连连称是,躬敬地目送他们离开。
赵明远支开周文渊等凡人,只带着他那几个道人随从,引着张顺义的车队,转向东行。
离开县城范围后,道路愈发荒僻。
张顺义望着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问道:“赵师兄,不知玄阴观具体在何处?”
赵明远指着东面一片苍翠的山岭:“就在那边,约莫十里外的‘栖阴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