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乔山的身影如鱼得水般在暮色中穿梭,一转眼就拐进了旁边那条宽阔的主路。不过,由于灯笼挂得密密麻麻,粉红暧昧种类繁多,这巷弄反倒显得有些狭窄幽深,还飘散着一股腻人的脂粉香。
巷口树立这高大奢华的牌坊,悬着一块簇新的木匾,三个描金大字在几盏粉纱灯笼的映照下浮动着暖昧的光晕:
“春居坊”。
甫一踏入,仿佛一步跌入了另一个世界。
粘稠的丝竹管弦声浪裹挟着甜得发腻的暖风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廊下、楼上,处处是柔若无骨的身影依着朱漆栏杆,薄纱轻笼,钗环摇曳。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波流转间如钩似网,织就一片温柔而危险的迷离之海。
浓郁的脂粉气、酒气、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暖香混合蒸腾,沉甸甸地填满每一寸空气,令人头晕目眩。
乔山如鱼得水,咧嘴笑着,拉着张顺义上了二楼栏杆处的小包厢,熟稔地招呼相熟的老姐姐。
“速速上人!”
张顺义被他强按在铺着软垫的矮几旁,丝竹声、娇笑声、觥筹交错声浪般涌来,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眼前是水袖翻飞,耳中是莺声燕语,浮光掠影,脂腻粉滑。
他僵坐着,象一块被投入滚沸温汤的顽石,周遭是奔流不息的靡靡之音与活色生香,心底却涌起一股荒谬的疏离。
乔山那“降心火”、“求静心”的歪理,在这片粉红汪洋里,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真切。
他只得垂下眼,盯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看那微光在靡靡之音中轻轻晃动。
吃不住乔山捉狭的目光,张顺义有些如坐针毯,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额头上也开始冒出了一层细汗。
乔山的目光就象两道利箭一样,直直地射向他,让他无处可躲。
默默板起脸,平稳声线,对老姐姐说了几次“换一批!”
乔山见他貌似很熟稔,知道自己吃不到捉弄的乐趣,急吼吼的抱起身边娇娘,直奔后院去了。
张顺义看向楼下舞台弹琴女子,品了品点心黄酒,发觉甚合心意。
随手点了个娇娘,问问可擅长推拿,得到了肯定答复,便让剩馀姑娘们退下了。
一夜无语,勾栏听曲。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张顺义已带着阿大回到了修葺一新的小院。
院内阿三默默迎了上来,两具骷髅行走在青石板上,骨节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淅。
院门新换了,墙角的杂草已被拔除,露出干净湿润的泥土气息。
张顺义环视一周,微微颔首,昨夜那番“清心”经历带来的些许浮躁,仿佛真被这焕然一新的小院和晨间的凉意涤荡干净,通体舒泰,自觉道心稳固了几分。
张顺义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和一个粗陶茶具匣递向身后。
指挥阿三,把这些摆上石桌。
阿三那空洞的眼窝转向主人,下颌骨无声地开合了一下,伸出苍白细长的指骨,动作精准却毫无生气地接了过去。
它走到院中那张刚被牙人擦拭干净的石桌旁,放下东西。
阿大则沉默地侍立一旁,如同两尊守卫庭院的苍白雕塑。
张顺义轻轻地揭开油纸包的一角,一股清新的绿茶香气如同一股清泉般立刻从缝隙中逸散出来。
这股香气仿佛带着山野间清晨的露水气息,清新而自然,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他慢慢地打开茶具匣,小心翼翼地取出粗陶茶壶、几个素色茶盏,然后点燃小炉子,让它慢慢地升温。
接着,他又从匣子里拿出一把由竹节削成的简易茶则,这把茶则虽然简单,但却透露出一种古朴的气息。
阿三站在一旁,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它的指骨搭在石桌的边缘,似乎在等待着张顺义的下一个指令。
张顺义看了一眼阿三,然后用手示意它去取水。
阿三得到指令后,迈着嘎吱作响的步子,缓缓地走向新修好的水井边。
它的动作依旧显得有些生硬,但却一如既往的服从。
走到水井旁后,阿三用它那瘦骨嶙峋的手握住轱辘,缓缓地摇动着,将小半桶清冽的井水打了上来。
看着阿三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尽管它的动作在骷髅身上显得异常诡异,但张顺义心中却十分满意。
毕竟,阿三虽然没有血肉之躯,但却胜在绝对服从命令,这让他省心省力不少。
就在阿三准备将井水倒入茶壶时,张顺义连忙伸手接过水桶。
他可不敢再让阿大阿三做这种精细的活计了,生怕它们再将水直接泼在桌上,就象那晚夜里的伤药。
水在粗陶壶里渐渐发出细碎的声响,晨光通过稀疏的枝叶,在石桌和两具静立的骷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顺义一边用热水温着茶盏,一边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昨夜那粉红灯影与靡靡丝竹笼罩的“春居坊”。
在推拿正骨的过程中,各种零碎的言语像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灌入耳朵。
这些言语有的来自于坊市某个摊位新进的一批便宜符纸的消息,有的则是关于城外某处疑似有低阶妖兽出没扰民的传闻,还有人谈论着丹药铺的护脉丹可能要涨价的事情……
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与那些娇声软语和不堪入耳的风月秘闻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独特的市井画卷。
此刻细细想来,果真清心去念要做!
更何况其中竟然蕴含着意外的收获。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息,或许在某些时候能够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
“啧”
他嘴角不自觉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指尖捻起一撮翠绿的茶叶投入壶中,看着它们在滚水中缓缓舒展,
“那地方……曲子确实不错。”
茶香氤氲而起,混着草木泥土的清新。
他打定主意,日后若得空闲,不妨再去坐坐。
不为那“降心火”的歪理,只为那不经意流淌出的、属于这座陌生城市的真实脉动。
毕竟,消息灵通,总不是坏事。
他端起阿三用骨指稳稳递过来的、尚有些烫手的粗陶茶盏,对着晨光中两具沉默的骷髅骨架,浅浅呷了一口。
当然,点心很合张顺义的口味,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