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汁泼洒,张顺义独自盘坐在主屋中央,桌上一点豆大的烛火幽绿摇曳,将他低垂的眉目染上几分莫测的阴翳。
他指掌间托着那枚冰凉玉简,目光如锥,一字一句凿进《五鬼搬运咒》的玄奥密文里。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更衬得屋内死寂沉沉。
阿大、阿二两具枯骨静静侍立角落,空洞眼框凝望着虚空,骨节偶尔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是这静默里唯一的生息。
至于阿三,早已融入院落的浓稠暗影之中,化作了守夜者沉默的眼睛。
他缓缓合上眼帘,依照玉简所示,摒弃杂念,将心神沉入其中。
默念心诀之际,一股源自幽冥的阴冷,便自丹田丝丝缕缕升腾而起,如极地寒雾,无声浸透四肢百骸。
这并非外界的风寒,而是由内而外生发的、浸染魂魄的幽寂——它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带给他一种深潭般的定力。
待到身心皆被这奇寒浸透,张顺义意念骤然凝聚于眉心一点,那玉简中描述的磅礴图景,终于在他意识深处徐徐展开:
眼前混沌骤然裂开缝隙,五尊巨影自无底幽冥中挣扎而出。它们非人非兽,身形扭曲如盘结老树,又似嶙峋怪石拼凑,青靛色皮肤上刻满诡谲的咒文,正幽幽明灭。
五颗硕大头颅上不见眼鼻,唯有三只幽绿鬼火般的眼睛灼灼燃烧,开合之间,无声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仿佛要冻结灵魂。
就在他意念凝聚的瞬间,五尊巨鬼的十数只幽绿鬼目骤然转向他意识所在之处——无声的注视如同冰锥刺入魂魄。
下一刹那,它们虬结如古树盘根的手臂猛地发力,青筋在靛色皮肤下怪异地蠕动,竟齐声发出一阵撼动心魄的无声嘶吼!
意识之海随之剧烈震颤,一座庞大无朋、黑沉沉的山岳轮廓,竟在鬼影的肩头与臂弯间被一寸寸凭空拔起!
那山岳的阴影沉重地压下来,仿佛并非虚象,而是真实不虚的重量,沉沉地碾过张顺义的神魂。
他端坐于烛光下的身躯猛地一震,脸色瞬间褪尽血色,额角渗出细密冷汗,顺着紧绷的侧脸缓缓滑落。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拉扯出骷髅兵们巨大而狰狞的投影,宛如另一群伺机而动的魑魅魍魉。
阿大、阿二空洞眼窝深处,那两朵魂火仿佛感知到什么,微微摇曳了一下。
张顺义牙关紧咬,在无声的嘶吼与意念中山岳的万钧重压下,勉力维系着识海深处那惊心动魄的观想——鬼影抬山,山影噬魂,这搬运之力尚未成形,其反噬之威已如寒冰利刃,悬于灵台之上。
此刻他仿佛立于阴阳界碑,身后是人间摇摇欲坠的烛火,面前则是五鬼肩扛的幽冥重山——这一步踏出,是攫取幽冥之力,还是永坠森寒鬼域,皆在未定之天。
那山影沉沉压下,鬼目幽幽灼魂,每一步搬运的秘法,原来皆是向深渊掷出的赌命筹码。
心神震动下,观想被打破,玉简中的幽深字句在张顺义识海中起伏沉浮,那五鬼抬山的磅礴图景与随之而来的神魂重压,几乎令他神念溃散。
冷汗浸透背脊,烛火在眉间投下焦灼的阴影。
就在心神摇摇欲坠之际,他指尖猛地触到腰间那截冰冷——紫衫之杖!一抹灵光倏然划过心间。
他毫不尤豫地将那截温润微凉的法器紧握掌心。
杖身一入手,脑海内的冰凉能量也被被动调动,渐渐平复了张顺义的心境。
张顺义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那片玉简中的观想图。
这一次,那股脑海内的冰凉能量也奔腾着导入观想的洪流。
意识深处,那幅鬼影抬山的混沌图景骤然为之一变!
能量冲刷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瞬间剔除了画面中模糊的雾霭与杂音。
五尊巨鬼靛色的皮肤反而愈发虚幻,幽绿鬼目燃烧的火焰愈发明亮,连它们虬结肌肉因抬举那无形巨山而贲张鼓胀的细节,都呈现出之前没有的样貌,扭曲的符文蜿蜒缠绕,反倒衬托的巨鬼渺小无用。
更奇妙的是,这股寒流始终盘踞在识海一角,如同定海神针,在鬼气森森的冲击下,顽强地护持着他心头一线清明的灯火。
然而,驱动这清淅图景的代价是巨大的。
脑海内的冰凉能量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
就在感觉杖身温度渐暖、效力行将枯竭的刹那——
嗡!
主屋内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颤鸣!
张顺义尤如开启了第三视角,那原本只存在于意念中的五鬼抬山图,竟在他身前尺许的虚空里,猛然投射出一片朦胧而巨大的幽暗光影!
光影扭曲着、旋转着,仿佛一个通向幽冥的旋涡孔洞,一股无形却沛然的吸力骤然爆发!
墙角堆积的浮尘被瞬间抽离地面,打着旋儿被吸入那幽暗光影深处。
烛火被拉长成细长的惨绿火舌,疯狂地摇曳着扑向光影内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灵气扰动中,屋子角落的阴影里,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啸陡然响起!
一道惨淡稀薄得几乎透明的灰白人形,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攫住,从墙角被硬生生拖拽出来!
它徒劳地挥舞着虚幻的手臂,面容因极度的恐惧和痛苦扭曲成模糊的一团,周身散逸着绝望的阴寒——一个弱小到连形态都难以维持的孤魂野鬼。
它被那观想图投射的旋涡之力牵引着,身不由己地飞向光影内核,眼看就要被彻底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侍立在张顺义身侧、离那光影旋涡最近的阿二,空洞的眼窝中那两点原本沉寂的魂火猛地一跳,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
它那森白的骨爪以超越视觉的速度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攫住了那飞扑而来的惨淡阴魂!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
那本就稀薄的阴魂连最后一声哀嚎都未及发出,便在阿二坚逾精钢的指骨间彻底爆散,化作一小团混乱而冰冷的灰黑色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