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清静的茶室内,茶香袅袅,如烟似雾。
楼望明执壶,先为肖羽斟上七分满的热茶,随后,他才为当朝宰相赵元庚奉上茶盏。
礼数周到,不失万宝楼大管事的气度。
那小萝莉赵小微则乖巧地依偎在父亲身边,一身锦缎小袄衬得她粉雕玉琢。
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怯生地打量着肖羽,眸中充满了对这个连父亲都极为躬敬的“大哥哥”的好奇。
“好茶!”赵元庚轻啜一口,眼中顿时闪过惊艳之色。
茶汤入口,初时微苦,旋即化为甘醇,一股暖意自喉头蔓延至四肢百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远韵味蕴藏其中。
这绝非寻常贡品可比,甚至比他宫中饮过的御赐珍品还要胜过数筹。
楼望明心中暗笑:这自然是顶尖的好茶,乃是万宝楼费尽心思搜罗来,专为大师傅准备的,连自家楼主楼啸天平日都舍不得多用。
“元庚,你特意寻来,可是有要事?”肖羽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赵元庚,开门见山。
赵元庚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局促,随即轻轻将身旁的小女娃向前引了引,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盼:“先生明鉴。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这是小女小微,年方二六,性子还算灵俐。”
名为赵小微的女孩儿甚是懂事,立刻上前一步,像模象样地敛衽行了一礼:“小微见过先生。”
肖羽目光温和地看了看这玉雪可爱的小萝莉,又略带疑问地看向赵元庚,等待他的下文。
他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只是不便点破。
赵元庚深吸一口气,起身,对着肖羽竟是深深一揖:
“先生乃世外高人,仙踪缥缈,元庚本不敢有此妄念。但……但为父母者,皆望子女能得遇贵人,前程似锦。元庚斗胆……不知先生座前,可还需一位端茶递水、洒扫庭除的婢女?小女虽年幼,却也读过些诗书,懂得规矩,性情也算乖巧灵俐,只求能留在先生身边,聆听教悔,沾染些许仙气福缘,便是她天大的造化了!元庚及赵家,必感念先生大恩!”
说罢,他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不敢抬头,心中已然忐忑万分。
肖羽听得咂舌。
好家伙!
果然是这事!
一位当朝宰相,竟真的舍得将幼女送来给人做婢女,只为了那“仙缘”。
这凡人对长生、对超脱的渴望,果然炽烈得超乎常理。
肖羽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虚扶:“元庚请起。此事……恐怕大为不妥。”
赵元庚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心中更是一凛。
“妥!只要先生肯点头,万万没有不妥之处!先生不必以世俗眼光看待,无需任何名分,只当是收留一个孤苦无依的小丫头,给她一条路走便是!”
肖羽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
“非是名分之故。其一,我闲云野鹤惯了,身边从不留人伺候,更无意收取婢女。其二,令媛金枝玉叶,年纪尚幼,正当承欢父母膝下,享受天真烂漫之时,岂能做那端茶送水的粗活?
这并非福缘,反倒是磨难了。”
“先生此言差矣!”赵元庚连忙分辩,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哀求,“能跟随先生,便是天大的福分,怎会是磨难?小微虽小,却也吃得苦!能见识天地广阔,岂是困于深宅后院所能比拟?先生……”
“元庚!”
肖羽打断他,目光清正。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的心意我明白,但这条路,并非正道。仙缘渺渺,强求不得。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与道路。令媛聪慧灵秀,她的前程当在凡尘之中,自有她的锦绣人生,何必非要执着于伺奉我这方外之人?”
“先生……”
赵元庚声音已带上一丝沙哑。
“元庚岂不知强求之理?只是…只是见到先生这般人物,便如暗夜中得见明月,只盼小女能借得一丝光辉,照亮前路,免于凡俗沉沦之苦…即便…即便只是在先生座下聆听一二,亦是受用无穷啊!”
楼望明在一旁听得心中暗叹,权势滔天如当朝宰相,在真正的“仙缘”面前,亦是如此卑微。
但他也知,大师傅所言确是正理。
当初听到小姐说仙缘的时候,自己也差点魔怔了。
肖羽看着赵元庚几乎要老泪纵横的模样,准备严词拒绝,彻底打消对方这不合实际的念头时。
突然!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袭来!
“小石村出事了!”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室内似有清风掠过,再定睛看时,肖羽所坐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
唯有那杯白玉茶盏中,清茶尚带馀温,袅袅白汽犹自升腾。
赵小微眨了眨大眼睛,扯了扯父亲的衣角:“爹,那个好看的大哥哥……不见了!”
赵元庚却彻底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捧着茶盏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斗。
他眼睁睁看着肖羽在他最恳切的哀求后瞬间消失,一股巨大的失落与徨恐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肖先生……便是不愿收下小女,也……也不必如此……如此遁走啊……”
楼望明见状,心中虽也震惊于大师傅的突然离去,但更知赵元庚误会深了,连忙上前安抚:
“赵相!赵相切勿多心!
大师傅绝非此意!
您也听到了,大师傅离去前说的是‘小石村出事了’!
定是发生了极其紧急重大的变故,大师傅才会瞬息离去!
此乃真正神仙手段,感知万物,心系苍生,绝非因世俗琐事而回避啊!
您万万不可误解!”
赵元庚怔怔地听着楼望明的话,又看了看那杯兀自冒着热气的茶,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些许,但那份求而不得的巨大遗撼与失落,却已深深烙印在他眼底。
仙缘……果然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