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惊涛骇浪并未随着散朝而平息,反而以更汹涌的态势席卷向世家门阀的私邸深处。
崔府,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当朝御史大夫之一的崔琰,面色铁青的紫檀木椅扶手捏出印痕。
下首坐着博陵崔氏在京的几位内核人物,以及通过姻亲、门生关系紧密联结的太原王氏、荥阳郑氏的代表。
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霜。
“诸公,朝堂之上,陛下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崔琰的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
“青云书院!新科举!这是要绝我等子孙后路,掘我世家数百年的根基!”
“何止是根基!”
王家的代表,吏部侍郎王敬之性情更为火爆,猛地一拍身旁的花梨木茶几,震得其上汝窑茶盏叮当作响,茶水溅出。
“这是要把我等的脸面,祖宗留下的体统,都踩在泥地里!寒门贱子,粗识几个字,安能与吾等诗礼传家、精心培养的子弟同朝为官?同殿为臣?简直荒谬绝伦!斯文扫地!礼崩乐坏!”
“林瑞祥那个老匹夫!”
一位郑家的中年官员咬牙切齿地接话,他是郑氏在京的智囊人物。
“一贯沽名钓誉,自诩清流领袖,实则乃是陛下麾下第一恶犬!吠声最响,咬人最狠!还有赵元庚那条老狐狸!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他今日竟敢临阵倒戈,含糊其辞,他莫非忘了,他赵家能有今日,当初也是靠着联姻和我等世家的提携才起来的?竟行此背弃之举!”
“赵相此举,确实令人意外,也需深思。”
另一位一直沉默的崔氏老者缓缓开口,他是崔琰的族叔,辈分极高,历经三朝,心思更为深沉老辣。
“陛下并非鲁莽冲动之人,突然行此石破天惊、几乎与天下世家为敌之举,态度又如此强硬坚决,背后定然有所依仗,甚至有…我等尚未看清的底牌。那所谓的‘古法’造纸、印刷,还有那易于蒙童记诵的《三字经》、《千字文》,来得太过蹊跷。老夫听闻,不仅三皇子正在那青云山下寻求仙缘…莫非…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哼,不管他背后是谁!是仙是佛!”
崔琰猛地一挥手,打断老者的揣测,态度斩钉截铁。
“此策绝不可行!必须阻止!立刻发动所有力量!联合所有门生故旧,明日一早便上书力谏!言辞要激烈,要痛心疾首!同时,发动清流舆论,让那些太学生、翰林院的编修们造势,痛陈此策弊端,耸动天下视听!必要时……”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让各地州郡的我辈中人,阳奉阴违,消极应对,拖延搪塞!要钱没钱,要地没地,要人没人!我看他这劳什子书院,如何能建得起来!没有我等世家支持,他朝廷的政令,休想出得了这京城百里!”
“崔公所言极是!”
王敬之立刻附和,眼中闪着冷光。
“还有那减税之策!陛下既要大兴土木广建书院,又要减免天下三成赋税,国库拿什么来支撑?届时必然入不敷出,难以为继!我等正好可借此大做文章,看他如何收场!必让他骑虎难下!”
就在这群情激愤,纷纷献计如何从政治、舆论、行政层面层层设阻,将“青云书院”扼杀于萌芽的几天后。
崔琰的书房外突然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崔福惊慌失措的呼喊:
“老爷!不好了!老爷!”
“放肆!”崔琰闻言怒斥,“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管家崔福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也顾不得礼仪,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粗糙的麻布小袋,脸色煞白如纸:
“老…老爷!市…市面…市面上完了!”
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突然…突然出现了一种新盐!好多铺子都在卖!疯了!都疯了!”
“新盐?”崔琰一愣,皱起眉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这个他们正谋划着名如何与皇权进行一场前所未有较量的节骨眼上,盐能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乱子?
盐政虽有大利,但向来稳固,能有何变量?
“是…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盐!雪一样白!细得象面粉!品相极好!比…比咱们库里最好的贡品青盐还要好上十倍!百倍!”
管家崔福的声音依旧颤斗着,带着巨大的恐惧,他将那只毫不起眼的麻布小袋高高呈上。
崔琰心中莫名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一把夺过那麻布小袋,入手沉甸甸的,与他想象的轻飘完全不同。
他强作镇定,解开了系口的粗糙麻绳。
瞬间,一抹纯粹到极致的洁白,猛地闯入他的视线!
那盐,细腻如初雪碾就的末,晶莹如冬日最纯净的冰晶,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甚至反射着细微璀灿的光芒,如同碾碎了的钻石粉末。
仅仅是看着,就给人一种纯净至极、不容亵读的感觉。
整个书房瞬间死寂!
崔琰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颤斗着伸出手指,沾了一点那雪白的颗粒,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下一刻,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纯咸!
没有一丝一毫海盐的苦涩,没有矿盐的粗糙感,更没有那种令人不悦的异味!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崔琰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恐惧,之前的愤怒和谋划在这一小堆白雪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
他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地瞪着管家:“快!快!”
崔琰状若疯癫,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嘶声咆哮起来。
“快拿我的名帖!速请其他家主前来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