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饭店的包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齐磊那番直刺要害、甚至带着几分“大逆不道”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全场范围的呆滞与死寂。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没有人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没有人去动桌上的佳肴,也没有人再端起那片刻前还用来借酒消愁的酒杯。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齐磊和那几位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民乐老前辈之间来回逡巡。
赵老、孙大师、钱教授,这几位在各自领域堪称泰斗的老人,此刻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或者说,是被残酷现实剥去了所有防御的老人,只能以沉默来应对那血淋淋的真相。
但齐磊知道,仅仅是刺痛还不够,必须把那条看似唯一、实则充满荆棘的道路指出来,哪怕需要背负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从刚才的锐利转为一种沉重的、苦口婆心的劝诫:“赵老、孙大师、钱教授,你们都是国乐界德高望重的前辈,是活着的国宝。当下的社会环境如何,其实不用我这个小辈过多诉说。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想要再按照以前那种磕头拜师、口传心授、非入室弟子不传的老传统、老法子,来延续你们手中的绝技,其难度,怕是真如我所说——难过登天!”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年轻的、中年的乐手,声音带着一种共情般的理解:“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生活已经太不容易了。走出校园,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工作、房子、车子、结婚、生子、子女的教育、双方父母的养老、每天睁开眼就离不开的柴米油盐……这些现实的重担,已经占据了我们一天当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
他顿了顿,抛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在寂静的包间里异常清晰:“刨去这些生存必须和必要的休息,您们觉得,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多少心力,能让他们静下心来,去考虑学习一门看似‘高大上’,却很可能无法对他们的实际生活产生任何有利影响的‘空架子’手艺呢?”
“……”
这句话,比之前的质问更让人窒息。
因为它指向的不是固执,而是更深层、更普遍的现实困境。
所有人都更加沉默了,许多年轻的乐手甚至感同身受地低下了头,因为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艰难地平衡着?
齐磊没有给他们太多消沉的时间,他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敢肯定的回答您——是100的不可能有!”
“所以!”
这时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我们真的希望年轻一代能对这些宝贵的传统技艺产生兴趣,甚至投身其中,那么办法有且只有一种!那就是——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提高这门技艺在当下国内社会环境中的实际价值!至少,要让他们看到,学了这门手艺之后,能有一个相对不错、足以安身立命的谋生环境和发展前景!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这时,一直沉默的赵老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沧桑。
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白酒,一仰头,猛地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似乎也压不住他喉头的哽咽。他放下酒杯,声音沙哑:“唉……你这个小同志,你以为……你以为我们这些老骨头,就真的不想这么干吗?以前,国家也好,地方上也罢,都不知道请了我们出去演出过多少回,搞了多少次讲座、普及活动。我们这把老骨头,哪里没跑到?可结果呢?热闹一阵子,然后……然后就又没下文了!依旧是门庭冷落,依旧是找不到几个真心想学、又能坚持下去的苗子。难呀!太难了!”
“太难了!”
赵老的话引起了在场几乎所有乐手的共鸣。
不仅是他,在座的每一位,无论是玩西洋乐的还是民乐的,哪一个不是从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走过来的?
即便是到了“国家队”这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们所获得的金钱回报,很多时候可能还比不上大城市里一个普通互联网公司员工的薪水。
支撑他们走下去的,早已不是物质,而是内心深处对音乐、对那份古老技艺近乎虔诚的炙热之心。
若非如此,他们或许早就放弃了这个看似“清高”却难以糊口的行当了。
“其实,不难的。”
一个平静而清晰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片自怜与无奈的沉寂。
“恩?”
“什么?”
“……”
整个包间里的人,仿佛被集体施了定身法,然后齐刷刷地、像见了鬼似的,猛地抬起头,目光瞬间聚焦在说出这句话的齐磊身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刚才说什么?”李国华团长是反应最激烈的一个。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体前倾,眼睛瞪得像铜铃,语气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结巴起来,“齐,齐老弟!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办法,能帮帮老哥他们?快!快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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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灼热的目光注视下,齐磊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顾四周,出声询问道:“赵老,各位老师,你们当中有谁带了阮出来的吗?我想借来用一下,给大家演示一遍,大家或许就明白了。”
他的要求让众人一愣,但还是很快有人响应。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却身材健壮的年轻乐手站了起来:“我带了!就在车上,是我的中阮!齐老师您稍等,我这就去拿!”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包间。
等待的十分钟,对包间里的众人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怀疑和一丝不敢抱太大希望的期待。
很快,那名乐手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将一个保养得极好的中阮郑重地递到齐磊手中:“齐老师,给!这是我的‘吃饭家伙’,音色什么的都调好了,您直接演奏就行!”
齐磊微笑着道谢,接过那把线条优美、木质温润的中阮。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阮抱在怀中,手指轻轻拂过琴弦,试了几个音,确认状态。
然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操作了几下,从音乐软件里搜出了一首歌——一首几乎是二十年前,从港台地区风靡全国,至今仍有许多人能跟着哼唱的经典流行曲:《护花使者》。
他按下了播放键。
顿时,那充满节奏感、带着鲜明港台流行乐时代印记的前奏,便通过手机扬声器飘荡在安静的包间里。
熟悉的旋律瞬间勾起了许多人的回忆,仿佛将时光拉回到了那个喇叭裤、迪斯科灯球摇曳的年代。
齐磊脸上带着一抹莫名的、甚至有点“坏”的笑容,出声提醒道:“各位,这首歌,相信在座的很多老师,就算不熟悉,也肯定听过。它的原版旋律,就像大家现在听到的这样,充满了那个时代港台流行乐特有的、略显轻快甚至有些‘痞气’的风格韵味,对吧?”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齐磊的笑容更深了,他抛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不过,大家想象一下……或者说,请大家听一下,如果接下来,我在这段伴奏里,用我手中的这把阮,来替代原版中那段标志性的电吉他主旋律,会碰撞出什么样的效果呢?”
话音刚落,就在《护花使者》第一段副歌结束,音乐进入第二段主歌、即将再次推向副歌高潮的衔接处,齐磊动了!
他的右手猛地拨动了琴弦!
不再是传统阮曲那种温文尔雅、含蓄内敛的弹拨,而是模仿了电吉他那种极具颗粒感、富有冲击力和节奏感的扫弦与轮指!
瞬间!
音乐旋律间奇妙的化学反应发生了!
原本那股熟悉的、带着港台都市风情的流行旋律,在加入了阮那独特、圆润、却又被齐磊演绎出几分不羁和力量的音色后,整个曲风的“画风”陡然一变!
它不再仅仅是原版那种单纯的都市情歌感觉,而是莫名地注入了一种……奇妙的“江湖气”与“市井诙谐感”!
仿佛一个穿着长衫的古代侠客,突然闯入了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用他手中的古老兵器,弹奏出了一曲令人捧腹又拍案叫绝的“跨界”乐章!
既保留了原曲的旋律骨架,又赋予了它全新的、接地气的、甚至带着几分“不正经”却极其抓耳的活力!
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演绎,让整个包间里的人,从李国华团长到那几位民乐老前辈,再到所有年轻的乐手,全都惊呆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的表情像是活见了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