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待了三天,陈然应县里的邀请,跟着县里组织的团队一起来了天通山考察。
他毕竟是天通山景区的大老板,县里考察当然缺不了他。
不过如果只是为了考察的话,陈然还真不一定来,他之所以会答应前来,主要是打听到他以前的班主任就住在天通山附近的张原村。
陈然的班主任叫陆维生,五年前陈然被关看守所的时候,多亏了他不停带着自己父母打官司,上访,最终才让陈然免于牢狱之灾,只赔钱了事。
陈然回来就开始找他,只听说他辞职了,后来让人仔细打听,才晓得原来不是辞职,是被开除的。
而且就是因为帮了自己,得罪了人,惹得校领导不满,就给他开除了。
这个消息是陈然让陈可可在她班主任那儿打听到的。
陈然之前想找陆维生打听陶家人的信息,现在虽然不用打听了,但听说陆维生辞职后在老家种果树,日子过得并不好。
就想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作为几十名孩子的班主任,陆维生能帮陈然到那个份儿上,十分不容易。
得人恩果千年记,陈然现在发达了,就算不冲着报恩,看望一下也是应该的。
陈然早上就跟县里的考察团来到了天通山,万景鸿和他小舅子还有景区的三个工作人员负责接待。
陈然在云山酒店被误会嫖娼的事发生后,刘元第二天就打电话训斥了万景鸿。
万景鸿挨了训斥后,也知道惹出麻烦了,立马给陈然打过去电话要道歉,可连续打了三次都被陈然挂掉。
他可不知道那个时候陈然正在开车去锦城的路上,根本就不方便接电话。
虽然手机连接了车上的蓝牙,动动手指头就能接,可陈然不敢啊。
一看来电显示是万景鸿,他用脚指头都想得到对方要说什么,当时许小晴和许长盛都在他车上,他敢接吗?
听对方因为安排小姐没安排明白向他道歉?
陈然不敢接,索性就全给挂了。
因为没把这事当回事儿,之后有空了也没给万景鸿回电。
可万景鸿不知道陈然怎么想。
一看三个电话都被挂断,心里当时就咯噔一声。
心想完了,大老板指定是对他不满了。
他还以为自己立马就会被撤职,等了两天,没听到有撤职的消息,跟县里的官员打听,也没听到风声,才知道自己的位置算是保住了。
虽然没被撤职,可保不齐大老板对他还怀有不满。
今天一见了陈然,他立马就上前道歉,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安排的不周到,给陈然惹了麻烦。
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陈然早就没当回事,看到万景鸿吓得够呛,也没怎么说他,只是再三警告,以后千万不能再搞这种幺蛾子了。
他是没当回事儿,但也是没发生什么,但凡发生了点什么,他想不当回事儿都不行。
特别是在得知两人中年纪小的那个竟然偷偷拿手机录像,陈然也一阵后怕。
但凡自己有半点没忍住,那都是铁证,不仅坐实了嫖娼,自己一世英名也毁了。
“是是是,陈先生教训得对,以后我再也不搞这些幺蛾子了。”
“不仅我不能搞,你自己也要洁身自好,要是哪天被人爆出来你睡了谁谁谁,臭名传四海,我不找你麻烦,其他领导也容不得你。”
陈然对万景鸿警告道。
万景鸿神情一肃,保证绝对洁身自好,不给景区丢脸。
“这样最好。”
天通山陈然以前来过,没什么好看的,跟着考察队逛了一会儿,吃过午饭后,他就脱离了队伍,说要去张原村看个朋友。
张原村就在景区旁边,万景鸿当即让小舅子给陈然带路。
万景鸿的小舅子叫邹浩,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天通山景区,挂了个职位,一个月三千块钱。
但这个职位平时没啥事儿,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跟着万景鸿,帮他开车,外带处理一些琐事,万景鸿额外补贴他两千一个月。
这人话不多,看起来有些木纳,但万景鸿说他做事很靠谱。
听说他这几年都住在景区,想着张原村就在景区旁边,陈然便问他认不认得陆维生,结果他还真认识。
不仅认识,还是老熟人。
天通山景区已经很多年了,因为没什么游客,道路年年都长草,景区每年总要找人除草,清理倒在道路上的树木什么的。
景区人数有限,有些活儿干不了,只得找周边张原村的村民来干,因为陆维生家就在景区旁边,他收费也合理,所以景区的活儿大部分都会交给他做。
而负责处理这些事情的,正好是邹浩,这一来二去的,两人自然就熟识了。
得知邹浩跟陆维生熟识,陈然也很惊喜,对方认识陆维生,也知道陆维生家在哪儿,不用到处找了。
在去陆维生家的路上,陈然又问了一些关于陆维生的事。
之前听陈可可班主任说陆维生日子不好过,陈然以为只是较为艰难,这一问才知道,不是较为艰难,是非常艰难!
不仅是钱的事儿,还因为他的家庭关系。
陆维生老家不是张原村的,而是在邻村,他是入赘过来的。
他妻子姓韩,叫韩彩凤,从小就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
韩彩凤家有两个女儿,小的那个嫁了出去,韩彩凤就被父母留在家里,然后招了上门女婿。
陆维生跟韩彩凤是高中同学,好象是读书那会儿就在一起了,对方要招上门女婿,正好陆维生家里还有个哥哥,他自己也没房子,便同意了入赘。
“以前他当老师,虽然是上门女婿,他岳父母对他还不错,算不得多好,倒也尊重,自从他辞职不做老师之后,韩家人的态度就变了,开始挑他的毛病,数落他的不是。
刚开始的三年还好,也就是偶尔说几句,自从两年前,他大哥家被泥石流淹没,一家子人全死了,只剩下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妈没人养,他把老妈接过来跟韩家人一起住后,在家几乎是天天挨骂。
他有两个孩子在读书,妻子又干不了重活,韩老四夫妇几乎什么事儿都指派给他做,每天当牛做马的,还得遭人数落,日子确实不好过。”
韩老四夫妇就是陆维生的岳父母。
邹浩说着,自己也叹了口气。
他就住在景区,又跟陆维生熟识,所以知道许多他家里的事。
听了邹浩的叙述,陈然忍不住皱了皱眉,想不到老师被开除后,日子竟过得这么难。
上门女婿本来就低人一等,以前当老师,好歹是个知识分子,工作也体面,岳父母还拿他当个人看,没了工作后,岳父母对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不过影响最大的,还是他把自己半身不遂的母亲给接过来一起住。
自己都寄人篱下不受待见,还带个什么都干不了的老妈一起寄人篱下,岳父母对他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陆老哥确实命苦,想不到他竟然是陈先生的朋友。”
邹浩虽然同情陆维生,但不知道陈然跟他具体是什么朋友,关系如何,所以并没说什么别的话。
“就是那户了,下面有截路没铺设混凝土,坑坑洼洼的不好走,咱们就把车停在这儿吧。”
车子开到一处半山腰,邹浩指着山下一栋砖房说道。
下面那段路确实很烂,一眼就能看到,陈然只好把车停下,然后把里面的礼物提着,跟邹浩一起走路下去。
砖房不大,两层,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屋后是一片菜地,屋前有几块田。
陈然和邹浩拎着东西走到屋子背后,听着前面挺热闹的,不过好象是在骂人。
“做道菜都做不明白!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白白浪费这么一道好菜!一点用没有!”
这是一个妇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岁数,语气尖锐刻薄,光听声音,陈然就自动脑补出了一个势利泼辣的妇人形象。
不消说,骂人的多半是陆维生的岳母。
想起邹浩所说的陆维生在这儿的处境,陈然和邹浩对视一眼。
两人都猜到了,这话怕不是骂陆维生的。
来到屋前,果然见到一个男子站在堂屋门口,正遭受数落。
男子戴着个眼镜,四十来岁模样,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第一眼看,陈然差点没认出来。
仔细一瞅,不是陆维生是谁?
只见陆维生系着围裙,衣服上有许多油渍,好象刚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尴尬的表情。
农村人三餐时间都比较晚,陈然跟邹浩是十一点吃了饭才来的,这会儿都快下午一点了,到了韩家,发现他们似乎才刚上桌没一会儿。
一家子人都围在桌子上吃饭,唯独陆维生没有上桌,虽然桌子不大,眼看坐不下,但他即便不上桌,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挨骂。
何况家里除了他岳父母和妻子儿女外,还有其他人在。
一男一女带着两个小孩儿。
“那是韩彩凤的妹妹和他妹夫。”邹浩小声对陈然说道。
他们没往前走,跟大门隔着挺长一段距离,所以暂时还没人发现他们。
骂声还在继续,而陆维生被骂的原因,陈然听了一会儿后,也明白了,原来是鹅肉没炖烂乎,他岳父母咬不动。
“没炖烂就少吃点,晚上再炖一下就是了,彩英又没早点说要来,打电话的时候都已经十点了,维生一个人那时候才开始杀鹅,这点时间哪里够把鹅肉炖烂乎的。”
听到母亲不停的数落陆维生,韩彩凤坐不住了,不由得为丈夫解释起来。
听了这话,陆维生岳母是消停了,韩彩凤的妹妹韩彩英却大为不满。
“你的意思还怪上我了?我一大早就给老爸老妈买礼物,做蛋糕去了,都不知道忙成什么样子,就是电话打晚了一点嘛,再说我也没说要吃鹅啊,家里那么多菜不知道做,非挑一道耗时间的,没炖烂还怪上我了!”
韩彩英嫁得比韩彩凤好,性子也泼辣得多,一听姐姐说起她的问题,立马不服气起来。
“彩英没说要吃鹅,是爸让我杀只鹅的。”
吃鹅的事儿怪不了韩彩英,陆维生也解释起来。
但这一解释,又得罪了他老丈人。
陆维生老丈人在家里排行第四,村里的人大部分都不叫他名字,只叫韩老四。
韩老四一听陆维生的话,登时就横眉立目:“你妹妹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还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杀只鹅给他们吃怎么了?
他们平时住在街上,本来就吃不到家里的土鹅,不然我也不会特意让你做,什么时间短就炖不好?那是你自己不会做!平白浪费我一道好菜,还到处找什么借口!”
别看韩老四六十了,中气还足得很,横眉立目的说了一通,大家都不敢言语了。
“外公,今天是你生日,我祝你生日快乐,别说我爸爸了。”
桌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忽然举起装饮料的杯子,对韩老四说起了生日快乐。
这女孩儿陈然有些印象,记得是陆维生的女儿。
以前陆维生当班主任的时候,她放学得早,每次放学后就在陆维生办公室等他,陈然见过几次,挺机灵的。
“什么生日不生日的,都一个样。”
韩老四嘴上说着一个样,还是举起酒杯跟外孙女儿碰了一下,果然没再数落陆维生了。
“坐下吃饭吧。”见没人再说什么,韩彩凤让陆维生坐下。
“慢着!”陆维生刚要入座,他岳母又打岔起来。
只见她将桌子上的鹅肉端起,递给陆维生。
“我们是咬不动,也别等晚上再炖了,你老妈牙口好,端去给她吃。”
陆维生愣了一下,但没接。
岳母眼睛一瞪。
“拿着呀!这么大一盘肉,还不够她吃的?”
陆维生神色为难的站在原地。
“妈,鹅肉是发物,婆婆本来身体就不好,怎么能吃这种东西呢?”
鹅肉竹荀什么的,在老一辈人口中是发物,说是吃了会发病,身体越不好的人,越是要少吃。
韩彩凤自己身体就不好,鹅肉一口没吃,自然知道陆维生的母亲也吃不得。
陈然这才发现,陆维生母亲并没有在桌子上,也没出来。
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前面不远,房子旁边有一个用砖头砌的小屋,盖的彩钢瓦,门口放着几双布鞋,还有一个轮椅。
难道陆维生母亲就住这个小屋里?
听了女儿的话,韩彩凤老妈当即就瞪她一眼,接着扯开嗓子说道:“怎么就不能吃了,多少人想吃还没得吃呢!这可全是肉,都是营养!一般人谁舍得这么给她吃?”
说着,她再次往陆维生身前一递,要陆维生接着。
站在屋前看了一会儿,陈然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陆维生这哪里是日子过得不好啊,这他妈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陆老师!”
他喊了一声,当即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