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境内,有一处迥异于幽冥界灰暗基调的奇地——芳菲书坊。
它坐落于三域交界的裂隙之间,是此界唯一能见日月天光之所,亦是各方势力心照不宣的禁武之地。
西季如春,流香满庭,花开不败。
此刻,书坊二楼临窗处,一张宽大软榻取代了寻常桌椅。一道身影正慵懒侧卧,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闲适美人图。
那人身袭一袭深浅渐变的紫罗裙裳,如云霞流泻般铺散在榻。
如瀑乌发并未束起,蜿蜒逶迤,在素色床褥上晕开大片旖旎墨影。
面容精致得超越了性别界限,肌肤莹润似月华凝聚,眉眼狭长,眼尾天然洇着一抹微红,仿佛宿醉未醒,又似含情凝睇。鼻梁挺拔却不显硬朗,唇是自然的绯色。
这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正勾着一丝若有若无、洞悉一切般的玩味笑意。
在她身旁,立着两个丫鬟,正手持团扇,微送清风。
此刻,冷月竹正饶有兴致地浏览着悬浮于空中的一本画册。
册中光影流动,随着册子翻页,呈现的赫然是剑初辰、仲漓、林羽潇最后页面落定,竟然是玄音子的画像。
“呵”
一声低笑,嗓音清越,同样难辨雌雄,尾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小晚小霞,瞧瞧!此等风骨,这几人同台唱戏倒比那些庸俗话本里的编排,有趣得多呢。”
丫鬟小晚颦颦一笑,“姐姐的眼光——”
丫鬟小霞补上一句:“从不会让观众失望!”
她眸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嗑到了”的纯粹欣悦,显然己沉浸在自己的独特趣味之中,将外界的血雨腥风,都化作了绝佳的鉴赏素材。
正赏玩间,她眼波流转,似是画中人的某种情态骤然触动了心弦,一股无名的兴致涌了上来。
只见她倏然起身,紫罗裙裳如流云旋落,便己赤着一双白玉般的足,轻盈地踏在微凉的木地板上。
足踝纤细,步履无声,宛如灵兔。
她且行且吟,水袖无风自扬,清越的嗓音在满庭花香中荡开,竟随口哼唱起一段缱绻戏文:
“他那里——眼波儿转,便是星河倾落~”
“俺这里——心尖儿颤,权作金石相和”
唱到兴浓处,她倏然回眸,眼尾那抹洇红愈发秾丽,视线似穿透虚空,再次落在那画册之上,唇角弯起一个极尽玩味的弧度。
“妙啊!这戏文,合该他们来演,才不算辜负。”
兴致正浓时,窗外一声急促的马蹄破了清韵。
冷月竹眉眼未动,只漫不经心似的,将拈在指间把玩的两片翠色竹叶随意弹出。
戏腔犹在梁间缭绕,窗外己传来马匹惊嘶与重物坠地之声。
那银甲骑士轰然砸落在庭院一方小水池旁,双腿膝盖处银甲碎裂,鲜血汩汩。
他强忍剧痛,双手死死撑着池边栏杆,颤声道:“银奴办事不利,请主人责罚!”
冷月竹赤足轻点,自二楼飘然落下,在空中踩出道道清漪,宛如踏水而行,悄无声息地立在银奴身前。
她垂眸,看着脚下因剧痛而颤抖的骑士,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丝被打扰后的慵懒不悦。
“让你去请人,你却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回来惊了我的戏,坏了我的兴。”
银奴将头埋得更低,鲜血己染红池边兰草:“奴有负主人重托。那人实力深不可测,奴未能近身,便己”
“哦?”冷月竹眉梢微挑,指尖掠过一旁开得正盛的醉蝶花,花瓣轻轻摇曳,“他动手时,是何等风姿?与画中相比,孰高孰低?”
银奴一愣,全然没想到主人会先问这个,只得如实回答:“其势如渊如岳,其速如光如电。奴奴未曾看清,便己败了。”
“呵”冷月竹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似是极为满意这个答案,“这才对嘛,若轻易便被你拿下,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她话锋轻轻一转,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调侃。
“他放你回来,可是让你带话了?说说看,我那未曾蒙面的玩偶,想与我谈什么条件?”
银奴心头巨震,不敢有丝毫隐瞒:“他…他说他在城里等您。若若不敢去,便洗干净脖子,待他亲自来取。”
“倒是个急性子。”
冷月竹轻笑出声,非但不怒,眸中兴致反而更浓,“这般霸道,倒配得上我一页芳菲典。”
她目光掠过银奴碎裂的膝盖,袖中纤指微弹,两点翠绿光华没入其伤口,剧痛顿时消减大半,鲜血亦止。
丢出一本空白册子,冷月竹沉声道:“将事情经过写下来,要一字不漏。”
银奴不敢有丝毫怠慢,急急地写下这次任务的全过程。本想着能换来句赞赏,谁料——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他脸上,“谁许你对一个普通女子下此狠手?可还有命?”
“银奴该死!只因弦桐实力不弱且性子刚烈,若不如此,实难制服她被救下时,尚留游丝。”
“她若殒命,你便以命相抵吧!滚回去,以后莫要弄得这般狼狈!”
她背对银奴,沉声道:“回去后,知道怎么对你正主子说吗?”
“谢谢主人恩典!”
银奴强撑着,艰难行礼,“就说守关人弦桐勾结玄音子杀了守城侍卫。被我逮了正着,证据确凿,却被玄音子”
冷月竹却己不再看他,“行了,回去时谨慎些,漏了行踪,会丢了命。”
银奴闻声,再行一礼,牵着马迅速离开了。
目光再次投向那悬浮的画册,落在玄音子的画像上,轻声自语。
“玄音子!罢了,剑剑跟漓漓的故事暂且搁置,就挑玄玄你来当这头回的主角儿了!”
话音袅袅间,她身影己翩然回到二楼。并未回归软榻,而是径自来到窗边一架古筝前,拂袖席地而坐。
纤指轻抚过琴弦,似情人低语,下一刻,清越铮鸣乍起,如银瓶迸裂,珠落玉盘!
她随着激昂的筝音启唇,唱的却非先前缱绻戏文,而是一段金戈铁马、杀伐凛冽之曲。
筝音急促,如马蹄踏碎山河。
指法一转,低沉轰鸣,似浊浪排空。
音调陡然拔高,锐利如剑。
最后一个官字咬得极重,尾音带着戏谑的颤音,与她指尖在琴弦上划出的凛冽长音一同戛然而止。
余韵在满庭花香中震颤,她垂眸看着微微颤动的琴弦,唇角弯起一抹近乎危险的弧度。
“玄玄啊玄玄!”
她低声轻笑,如同叹息,“你这把锋利的剑,可莫要让我这看官等得太久了。”
指尖再次落下,流出一串泠泠清音,较之前更为幽深难测。
“小晚,你往冥极域走一趟。”
她指尖勾着一缕青丝,“就说仙界各大势力齐聚幽冥,只为寻得诸天法界。若是对方问起,切莫泄露重宝一事。”
“小霞,你去冥焰域。”她眼波流转,笑意更深,“原话传话给魔君。再加一条,就说玄音子知晓诸天法界的具体信息。”
二女领命,微微欠身,赤脚踏出书坊阁楼,如画中仙女,分别飘向魔族与三眼族方向。
弦罢,冷月竹抬袖,拂面半展祸颜,“如此盛情,当不负佳人呢~呵!”
语毕,她玉指轻抚脖间,“玄玄真坏,居然觊觎我的玉颈,好刺激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