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的喊声顺着窗缝飘进来,转了个圈,落在茶盏里,漾开细小的波纹。
雅间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雪粒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
晋飞扬攥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尸骨无存?郑坤这招也太绝了,连点痕迹都不留”
话没说完,就见玄音子抬手按了按,指尖还沾着茶渍,在半空轻轻一顿。
他没看晋飞扬,也没看慕红叶,只垂眼盯着盏中沉浮的茶叶。
碧色的叶子被热水泡得发胀,贴着盏壁慢慢转,像困在局里的人。
“急什么。”玄音子拿起茶壶,往晋飞扬的盏里续了点热水,水汽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雪下得再厚,也盖不住新的脚印;话说得再死,也藏不住破绽。”
慕红叶坐在旁边,突然伸手拂了拂发梢的雪粒。
她望着玄音子的侧脸,又看了眼桌上的鬼面面具,面具上的雪全化了,留下几道水痕,像哭花的脸。
“哥,你早知道郑坤会这么做?”她问,声音轻得像雪。
玄音子终于抬眼,瞥了她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拿起自己的茶盏,凑到唇边抿了口。
茶水该凉了,可他喝得很慢,仿佛在品什么要紧的滋味。
“你看那小童。”玄音子突然往窗外抬了抬下巴。
楼下的小童刚喊完一嗓子,就钻进旁边的巷子,片刻后,另一个穿灰袄的孩童跑出来,喊着一模一样的话,连“尸骨无存”西个字的语调都分毫不差。
晋飞扬眯着眼看了会儿,突然“哦”了一声:“是有人教好的?”
“何止是教好的。”玄音子放下茶盏,指腹轻轻擦过盏沿的茶渍,“是有人递了灵石,让他们这么喊。喊得人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的鬼面面具上,“可真的假不了。你昨夜去落马坡,除了红雪,还看到什么?”
晋飞扬一愣,随即皱起眉,像是在回忆:“我赶到的时候,只有一片红,连块碎布都没留下。”
这话刚落,慕红叶猛地抬头,红叶发簪晃了晃:“落马坡早安排了人?”
玄音子没接话,“这茶,凉了!红叶,你去楼下再要壶热水。”
慕红叶没多问,起身就走。
玄音子独自坐在窗边,望着楼下晃悠悠的红灯笼。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醉心楼的屋檐盖得发白,像给这场除夕的戏,拉上了半道帷幕。
“哥,你在想什么?”晋飞扬抬起茶盏一饮而尽。
“这冷茶也别有一番滋味嘛!”
玄音子也抬起茶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人没了,茶自然就凉了。”
晋飞扬站起身,折扇唰地展开,“品了这杯凉茶,暗地里看戏的人,也该入局了。”
“你先坐下。”玄音子指尖敲了敲茶盏盖,语气平淡。
晋飞扬刚扬起的势头顿了顿,折扇“唰”地收了,乖乖坐回椅上,嘴里冒了句:“明明都看透了,还在等什么”
话音未落,门帘被轻轻掀开,慕红叶提着水壶进来,热气冒出来,在她鬓边凝了层细雾。
她把水壶放在桌上,壶底与桌面碰出“当”的轻响。
“茶凉了,再往里加开水就热了。”慕红叶拿起玄音子的空盏,往里面注热水,水汽腾起来,沾湿了睫毛。
“若是嫌味儿不够,那就添茶叶。”她说着,伸手去够桌边的茶叶罐,红叶发簪随着动作轻轻晃,擦过耳尖,留下点痒。
玄音子没动,只看着热水在盏中翻涌,首到慕红叶把茶盏推到他面前,他才抬眼:“楼下可有动静?”
“刚下楼时,看见很多人往城主府去。”慕红叶坐下,指尖还沾着水壶的热气,轻轻搓了搓。
“其中有凌霄阁的人,我问了小二,说那凌霄阁,是上界在下界的代表,也是每届天才会的举办方。”
“凌霄阁?”玄音子刚拿起茶盏的手顿在半空,“他还说了什么?这凌霄阁怎的会往城主府跑?”
他抬眼看向慕红叶,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挑。
“他还说,凌霄阁特别重视这届天才会。”慕红叶往自己的盏里也倒了点热水,没加茶叶,只是捧着,似在暖手。“大会当日,上界会来人。”
“上界来人?”晋飞扬“唰”地又展开折扇,扇面上的星纹被风吹得晃了晃。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往届不都是各大阵营坐镇,怎么这次还惊动了上界?”他说着,往玄音子那边凑了凑,眼里的急劲又冒出来。
“哥,这凌霄阁不合时宜地走进城主府,难道是因为朱家?这朱家这么容易就没了,按理说凌霄阁也不会很在意吧。”
玄音子抬起茶盏,连茶带叶倒在一旁的茶盆里。他拿起茶叶罐,重新添了茶叶,加了开水。
“看来这凉透的茶,是没必要再喝了,加了新茶叶,就是新的一盏了。”玄音子把茶叶罐放回桌上,突然站起身来,“这年味,倒是越来越浓了。”
他端起茶盏,凑到鼻尖闻了闻,热气混着新添的茶香,钻进鼻腔,比刚才的冷茶多了点鲜活的苦。
“飞扬,你再去楼下瞧瞧。”玄音子突然说,“这看戏的人被架上了戏台,总会露两手的。”
晋飞扬点头,刚要起身,就见玄音子又补了句:“顺便买包糖炒栗子回来,刚才听楼下喊得热闹,那味儿该是甜的。”
慕红叶愣了愣,随即笑了:“哥,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栗子?”
玄音子微微一笑,只拿起茶盏,这次终于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苦劲裹着茶香,却没刚才那么涩了。
他放下茶盏,嘴角又露出那抹似有若无的笑:“甜的苦的,都得尝过,才知道哪个味儿更真。”
窗外的雪还在下,楼下的小童不知换了第几拨,喊话声淡了点,倒是糖炒栗子的甜香,顺着窗缝飘进来。
像这场除夕的局,热里藏着冷,甜里裹着苦,谁也说不准下一口是什么滋味。
“郑家父子俩一盆脏水泼了两方人,倒还真把自己洗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