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子指尖的风之力轻轻敛了敛,像把飘在半空的蛛丝收得更紧些。
杂物间角落的薄冰还映着窗外的雪光,他却没再分心去想西海会长的事。
眼下郑天南父子的对话,才是破开迷雾的关键。
主阁上层的烛火又跳了跳,郑天南的脚步声从沉缓变成急促,靴底碾过铺地的青砖,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雪地里踩碎了冻硬的枯草。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郑坤,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火气,却多了几分刻意的沉稳:“坤儿,你来分析下当前形势。”
郑坤忙站首了身子,锦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沾着的雪粒早就化了,留下两点淡痕。
他垂着手,语气恭敬得很:“孩儿愚见,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魔婴。”
“仔细说,说清楚。”郑天南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蹭过鬓角的白发,像是想把一团乱麻揉开。
郑坤点头,语速放得缓,每个字都透着斟酌:“只要找到魔婴,或是能打听到魔婴的半点消息,都可解北疆之急。魔族死了个冷青锋事小,死了便死了。”
“可魔族丢了魔婴事大,否则也不会兴师动众跑去北疆要人。现在被人截了,魔族认定是炙祖截了胡,北疆那边才急着逼我们引开魔族,以解燃眉。”
这番话像把温水浇在滚油里,郑天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背过身看向窗外,雪光把他的侧脸映得发白,连鼻息都带着白雾:“可人海茫茫,有心人截了魔婴,一旦藏起来,无疑是大海捞针。怎么找?上哪找?”
他的声音里藏着疲惫,不像在问郑坤,倒像在跟自己较劲。
桌上的烛泪又凝了一层,像堆着的细沙。
郑坤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当然是梅花狱。”
“梅花狱?”郑天南猛地回头,眼神里带着诧异。
“父亲,你想啊,朱长清为何会与冷青锋一起死在一线天?”
郑坤往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冷青锋是血梅令的人,朱长清是朱家的长老,按理说八竿子打不着。”
不待郑天南开口,他继续说:“显然是有心人知道朱家在跟北疆联络,故意给朱长清透了魔婴的消息。朱长老那人,向来好大喜功,总想着为朱家争点脸面。有心人刚好利用这一点,把他当作一颗引路棋。让他带着人去一线天抢魔婴,实则是让他去陪葬。”
他顿了顿,目光扫郑天南那张愁脸,继续说道:“对方杀人夺婴后,特意留下两朵白梅花。这是故意给魔族留的钩子,让他们猜,猜是白梅令的人截了婴,还是朱家抢了人。越猜越乱,布局的人正好藏在这乱里。”
屋里静了下来,只剩下烛火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掠过窗棂的轻响。
郑天南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鬓角的白发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
郑坤见状,又往前凑了凑,反问一句:“父亲,若您是魔族之人,看到一线天的现场,会怎么想?”
郑天南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枚磕了纹的玉牌,指尖反复摩挲着裂纹,像是在掂量轻重。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沉得像结了冰的河:“现场留下白梅花,太刻意了,像是故意栽赃。所以”
“所以布局之人就是利用这一点!”郑坤立刻接过话头,眼睛亮了亮。
“魔族会觉得,白梅是栽赃,真正的关键在朱长清身上。毕竟冷青锋是魔族的人,朱长清一个朱家长老,平白无故死在一线天,还跟冷青锋死在一起,太不合时宜。所以他的出现,他的死,都像是被人灭口,好让他永远闭嘴。”
郑天南把玉牌往桌上一放,发出“嗒”的轻响。他没说话,只是背着手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雪光如昼的天地。
良久,才低声道:“这么说来,要找魔婴,得先查梅花狱。要查梅花狱,得从朱家查起?”
郑坤刚要应声,就见郑天南猛地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狠厉:“明天去朱家,不光是给说法,还要把朱长清死前见过什么人、接过什么消息,都给我问出来!”
“父亲!孩儿觉得此事不妥!”郑坤拱手说道。
“那依你之见?”郑天南背对着郑坤,冷声问道。
“现在查,来不及了。”郑坤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知道了谁在浑水摸鱼,我们何不祸水东引?”
“你是说”郑天南猛地回头,眼睛亮了亮。
“没错,我们放出消息,是梅花狱截了魔婴。”郑坤说着,语气中满是算计。
郑天南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望向郑坤的目光也温柔了许多,“你明日张贴告示,朱家私通梅花狱,培育魔婴,包藏祸心,现逐出剑云阵营。”
郑坤本有疑问,却没开口,微微点头后,退出了房间。
杂物间里,玄音子轻轻吐了口气。
指尖的风之力慢慢收回,像收网似的,把父子俩的对话全兜在心里。
他睁开眼,望着角落里那盆薄冰。
冰面上映着的雪光,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些。
原来这局里,朱长清不只是牺牲品,还是颗被人捏碎了的引路棋。而明日的告示,无疑是给朱家判了死刑。
梅花狱、白梅令、朱家、北疆这些线头,终于在找魔婴这件事上,缠到了一起。
他化作一缕清风,顺着门缝飘出去。雪还在下,主阁的灯依旧亮着,只是那暖融融的光里,此刻藏着的算计,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玄音子掠过庭院里的石狮子,鬃毛上的雪又厚了些,抖落的碎玉似的雪粒,落在他的披风上,转瞬就化了。
他往巷口走,心里却在想郑坤的话。
“梅花狱”
“看来,朱家己成废棋,先找红叶,再与飞扬碰头。”
风雪里,他的身影渐渐淡了,像融进了漫天的白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雪盖住,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是这剑云城的雪,明日恐将变成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