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标准日的亚空间航行,在盖勒力场恒定而低沉的嗡鸣庇护下,终于波澜不惊地结束。
陈曦所乘坐的审判庭黑船如同一条滑腻的幽影,悄然滑出那色彩诡谲、波涛汹涌的亚空间之海,重返物质宇宙的冰冷与秩序之中。
主观察窗的巨型装甲滤光板层层升起,将外界真实的光线纳入舱内。
一颗星球正悬于漆黑的绒幕之上,缓慢而庄严地旋转。
它无愧于“蔚蓝黎明”的称谓,更象是一颗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巨大无朋的蓝宝石,静静地躺在宇宙的展示柜中。
其表面几乎完全被一种深邃而纯净的蔚蓝所复盖,那蓝色层次分明,近赤道处是明亮活泼的琉璃蓝,至两极则渐变为近乎墨色的帝皇蓝。
唯有零星几点翠绿,如同最细腻的画笔偶然滴落的颜料,那是被茂密植被完全复盖的岛屿,它们象是镶崁在这块巨大蓝丝绒上的翡翠,珍贵而孤独。
白色的云带形态万千,时而如轻柔缥缈的纱巾,时而如磅礴卷动的旋涡,缠绕包裹着星球,为其静谧的美态增添了一分动态的柔和生机。
“传感器全频段扫描完毕,未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或未授权舰船信号。”
舰长的声音通过通信器传来,冷静一如往昔,汇报着安全与秩序。
“星球防御网络已识别我方安全代码,发出欢迎指令,并引导我们前往缺省的‘宁静之巅’私人岛屿空港。
轨道环境清洁,可安全接入。”
“保持标准警戒规程,无需提升至战斗状态。”
陈曦吩咐道,他的目光仍流连于窗外那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连日积攒的疲惫似乎正被这片纯粹的蔚蓝悄然涤荡。
奥蕾迦娜静立在他身侧,熔金的数据眼无声闪铄,细致地捕捉并分析着光谱、大气成分、引力读数等一切环境参数,进行着她独有的、彻底的风险评估。
她肩头的机械小猫探出脑袋,发出轻微而困惑的鸣声,似乎无法将这颗巨大的“水球”与它所认知的、由金属与数据构成的常态世界联系起来。
古特雷斯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几乎是本能地,粗粝的手指再次确认了腰间断爆枪的枪套扣带是否牢固,这是他历经无数生死瞬间后刻入骨髓的习惯。
运输艇脱离母舰,如同一颗温顺的流星,平稳地切入蔚蓝星的大气层。
舷窗外掠过炽热的电离流光,旋即被无尽的蓝所取代。
他们不断下降,下方的海洋展现出愈发惊人的细节。
海水清澈得超乎想象,从高空俯瞰,阳光穿透水面,勾勒出下方奇幻世界的轮廓。
巨大的、色彩斑烂的珊瑚礁如同海底盛开的异星花园,形态各异、闪铄着银光或彩鳞的鱼群在其中悠然穿梭,搅动起细碎的光晕。
偶尔能见到体型庞大的温和生物在更深的水域中缓慢游动,投下巨大的阴影。
私人空港坐落于一座面积可观的岛屿边缘。
岛屿中央是一座覆盖着浓绿植被的锥形山峦,山巅轻柔地没入环绕的云带。
洁白的沙滩如同一条细腻无瑕的玉带,环绕着整座岛屿,边缘则是一圈因浅滩与珊瑚礁而呈现出翠绿、孔雀蓝与琥珀色的晶莹海水。
波浪轻柔而持续地拍打着海岸,留下转瞬即逝的泡沫纹路。
运输艇稳健地降落在指定平台。
舱门开启,一股温暖、湿润、夹杂着植物清新与海洋特有咸鲜气息的风立刻涌入,拂过每个人的脸颊,与飞船内循环过滤了十馀日的恒温空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位身着挺括白色制服、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性早已率领一个小型代表团躬敬等侯。
他见到陈曦一行人步下舷梯,立即上前,以无可挑剔的姿势深深行礼,姿态谦卑至极。
“至高无上的审判官大人,”他的声音里混合着深深的敬畏与精心修饰的谄媚,“鄙人克罗索,忝为本星区的行政管理官,万分荣幸能迎接您与尊贵的随行人员莅临我们的蔚蓝星。”
审判庭的徽记,无论出现在银河的哪个角落,都足以让当地的权力阶层绷紧神经,极尽谦恭。
陈曦微微颔首,换上了一种在公众场合惯用的、略显疏离但还算随和的表情。
“克罗索管理官,感谢你的迎接。
我此行目的仅为私人静修与冥想,旨在远离公务,恢复灵能。
一切仪式从简,无需任何正式汇报,也谢绝一切访客。”
“一切均已遵照您的指示安排妥当,大人!”
克罗索忙不迭地保证,腰弯得更低了些。
“这座‘宁静之巅’岛已彻底清场,绝对保障您的隐私与安宁。
除了最低限度的服务机仆——它们都已经过严格检查与净化程序——绝不会再有任何人打扰。
岛上设施齐全,您可尽情享用。
若有任何须求,请务必通过这条绝密通信频道直接联系我本人,它直通我的私人办公室,二十四标准时响应。”
他双手奉上一枚小巧的数据芯片。
陈曦示意奥蕾迦娜接过芯片,点了点头。
“很好,管理官。
你的效率值得肯定。”
简洁的交接程序后,一辆线条流畅、运行无声的反重力悬浮车将他们送往岛屿深处的居所。
车辆沿着蜿蜒的道路穿行于葱翠的热带植被之间,巨大的、叶片宽大的植物擦着车窗掠过,奇异的、色彩艳丽的花朵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蜜与腐殖质的芬芳,其间还混杂着远处海洋的气息。
住所是一组巧妙地依偎在山坡与海岸线之间的低矮建筑,采用了当地的原生木材与浅色石材,设计风格简约而开阔,最大限度地融入了自然环境。
巨大的落地弧形玻璃墙将室外景色毫无保留地引入室内。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无边际设计的泳池,其水面与远处的大海完美相接,仿佛直接延伸至天际,海天一色,壮丽非凡。
众人放置好简单的行李后,不约而同地汇聚到面朝大海的宽阔露台上。
温暖的海风持续吹拂,带着令人放松的暖意与潮湿感。
阳光通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几乎具有实体的光柱,在海面上破碎成无数跃动的金色碎片,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耳边是永恒不变、却又每刻不同的自然交响:海浪周而复始、轻柔地冲刷沙滩的哗哗声,各式海鸟在空中或水面发出的清亮鸣叫,以及风吹过茂密棕榈叶和林间植被发出的沙沙细响……
这一切,与罗斯托夫主星上永不停歇的重型机械轰鸣、舰队起降的尖啸、以及百万士兵操练的呐喊形成了天壤之别,仿佛是宇宙中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哇哦……”
古特雷斯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发出一声源自肺腑的惊叹,那只一直下意识按着爆弹手枪的手终于彻底松开,垂在了身侧。
“这地方……真是……没得挑。”
奥蕾迦娜眼中的数据处理光芒渐渐隐去,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大海,似乎暂时关闭了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分析评估,只是用她独特的感知方式,沉浸在这片景色所带来的纯粹感官信息之中。
她肩头的机械猫则对一片被风吹到露台上的落叶产生了浓厚兴趣,正用灵活的金属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陈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那纯净、自由、充满生命力的空气充满胸腔,仿佛连灵能深处沉积的疲惫与尘埃都被一同带走。
许久未曾出现的、真正松弛而愉悦的笑容,终于在他脸上缓缓绽开。
“好了,我的朋友们,”他的声音也变得轻快了几分。
“在这里,忘记战争,忘记异端,也忘记那些永远批阅不完的公文。
我以总督的名义下令——从现在开始,我们唯一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彻底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