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鲁斯微微颔首。
动作幅度极小。
仅有颈甲下的伺服电机发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嘶鸣。
“审判庭的‘祝贺’,我收到了。”
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独特的金属摩擦般的震颤感,在大厅的金属墙壁间碰撞回响。
“美杜莎始终遵循帝皇的意志与帝国的律法运转。”
“你们的‘例行公事’,可以开始。”
她稍作停顿,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但也请务必记住效率。”
“我的时间应用于锻造利刃与备战御敌,而非耗费在无休止的文书往来与空洞的问答之上。”
沃伦脸上那层躬敬的薄冰几乎瞬间出现一丝裂痕。
但他以惊人的自制力迅速将其抹平。
“当然,大人。”
“帝国正是依赖您这样的擎天巨柱,方能于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
他话锋一转,开始抛出那些精心设计、包裹着糖衣的问题。
“鉴于您的回归乃帝国万年未有之奇迹,星区文档库亟需更新关于您的神圣记录,以期能更准确地传达帝皇的伟力。”
“不知您是否愿意屈尊分享……您回归之初的一些……感受?”
他刻意放缓语速,仔细观察着原体的反应。
“例如,对当前帝国科技水平的初步印象?”
“毕竟,万载时光流逝,许多古老技术已然失落,令人扼腕;但同时,或许也有些……意想不到的‘发展’与‘适应’?”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的寒喧,实则暗藏毒钩。
它试图引导费鲁斯对当今帝国,尤其是机械教把持下的技术现状做出评价。
任何对现有技术体系的批评或失望,都可能被曲解为对帝国正统的质疑和对欧姆尼赛亚的不敬。
而任何流露出过于超前或陌生认知的言论,则可能立刻触发对其知识来源和真实身份的怀疑。
费鲁斯的银色眼眸如同两束冰冷的探照灯光,牢牢锁定沃伦。
仿佛能穿透他的颅骨,直视其下翻涌的猜忌。
“帝国的技术发展轨迹,有其特定的历史成因与现实制约。”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未否定也未肯定现状,将其归于客观因素。
“我所关注的,非是评断过去,而是如何利用当下一切可用条件,锻造出最有效、最可靠的武器,以应对威胁人类存续之敌。”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冷硬。
“沉湎怀旧与空泛谈论,无法为帝国赢得任何一场战争。”
就在费鲁斯说话的同时,沃伦身后左侧的一名技术神甫,其隐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某条机械附肢尖端,一个被巧妙伪装成经卷圣印徽章的微型多频谱传感器,正微微调整着角度,对准了王座上的原体。
仪器内部,精密的回路无声运作。
屏幕上,能量读数值开始剧烈地跳动。
显示出一种极其复杂且从未被数据库记录过的能量特征模式。
这能量特征既非纯粹的生物电信号,也非标准马克动力甲的等离子内核波动。
更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稳定存在的背景辐射谐波。
其频谱特性微妙地类似于亚空间实体活动残留的回波,但又存在着根本性的、难以解析的差异。
操作仪器的神甫复盖金属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斗了一下。
迅速将这段异常量据流通过加密链路实时传回轨道上的“涤罪之火号”进行分析中心。
沃伦虽然没有回头,但他高度紧张的神经捕捉到了随行人员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反应。
他心中一动,继续追问。
问题变得更加具体,甚至开始涉及一些万年前大远征时期的特定战术细节和科技应用实例。
试图触发费鲁斯深层的、属于“过去那个费鲁斯”的记忆印痕。
观察其反应是否存在任何微小的断层、迟疑或不一致。
费鲁斯的回答始终简洁、冷硬,充满原体特有的、基于绝对力量和经验的不容置疑感。
她对过往重大战役的记忆清淅而精确。
甚至随口纠正了沃伦引用的一处关于伊斯塔万星系前期部署的史料错误。
其细节把握程度让审判官的脸色微微发白,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然而,当她面对某些涉及个人主观感受、哲学思辨或者对帝国现状泛泛而谈的问题时,则表现出明显且愈发强烈的不耐烦。
金属面容上的线条似乎变得更加冷硬。
仿佛认为这些问题本身就是对宝贵时间和脑力的巨大浪费。
“审判官,”
在一次沃伦试图迂回地探讨“死亡与回归这一过程对生命形态认知可能产生的形而上的影响”时,费鲁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声音中的不耐已化为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意。
“你此刻的提问方式,更象是在以审问异端或变异者的流程,向一位基因原体寻求答案。”
她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那名试图将扫描探头缩回袍袖内的技术神甫。
“还有你的随员,他那些隐藏的小玩意儿,探测到你们所想查找的‘异常’信号了吗?”
“结果是否让你们‘满意’?”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仿佛连空气循环系统的微弱声响都消失了。
两侧的钢铁之手卫士虽然依旧屹立不动,但手指似乎更紧地扣住了武器的握把。
沃伦完全没料到费鲁斯会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地挑明这层窗户纸。
他感到脸颊微微发热。
但长期审判官生涯练就的僵硬度让他强行维持住了镇定。
只是颈部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
“大人恕罪!”
他微微躬身,语速加快了几分。
“这绝对是误会!”
“所有检测程序都是帝国安全条例的标准配置,旨在确保一切记录准确无误,绝无任何不敬之意!”
“我等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
“那就提高你们的效率,加快这些‘标准程序’。”
费鲁斯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锻锤,重重砸在精金地板上,打断了他的辩解。
“美杜莎有许多切实的工作需要处理,不欢迎也无暇招待无意义的滞留与窥探。”
首次觐见就在这种近乎公开敌意的不欢而散氛围中结束。
沃伦一行人保持着最后一丝表面的礼节,缓缓退出了铁砧厅。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他们身后合拢。
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