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秀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你读过书?"
这流民言语间条理清晰、绝非大字不识的普通人。
在这乱世之中,一个读书人流落至此,想必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赵德秀不禁对这个人的来历产生了兴趣。
对方伏在地上,声音发颤:"是在下家中祖辈曾做过官,只因连年战祸,家道败落,不得己举家东逃,避难于汴梁"
他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乎后面还有难言之隐。
这时,李烬凑近赵德秀耳边,声音极低:"少爷,此人身上有血腥气。"
赵德秀神色顿凛,打断对方:"你杀了人?"
那流民闻声一僵,沉默片刻,哑声道:"恩人明察这些皆是在下的家妹。为避人耳目,她们皆削发扮作男子可今晨仍被几个流民识破,意图玷污我、我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石片击毙三人,这才带妹妹逃入城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赵德秀语气不明:"你一介文弱书生,竟有胆子连杀三人?"
那流民猛地抬头,眼中迸出一股狠厉:"人被逼到绝境,何事做不出来?!他们欲辱我妹,我岂能容!"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流民,而是一个为了保护家人不惜一切的汉子。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与决绝。
然而话出口的一瞬间,他似乎意识到语气冲撞到了眼前恩人,慌忙伏地解释:"恩人我、我并非"
赵德秀不怒反觉有趣,又追一步:"若日后再有人欺你家人,你可还敢杀人?甚至不限于任何手段的报复?"
话音未落,对方己斩钉截铁道:"敢!"
赵德秀唇角微扬,一只护巢的"恶犬"形象出现在脑中。
眼前这人只要稍加培养,不正是他密探组织里阴暗面的代表?
在这乱世之中,善良固然可贵,但有时候,狠厉才是生存之道。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为了守护重要之物而不惜一切的人。
"叫什么名字?年纪几何?"
"回恩人,在下纪来之,今年二十有一。"
赵德秀轻咳一声,忽然道:"你可愿跟着我,往后为我效力?"
说着,他拨开身前护卫,走到纪来之面前。
护卫们想要阻拦,却见赵德秀摆手示意无妨。
他们只好保持警惕,手再次按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首到此时,纪来之才借月光看清,这声音稚嫩、言语老成的"恩人",竟真是一个年纪极小的少年郎。
他张了张嘴,一时怔忡,挣扎之色溢于言表。
一方面,他渴望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另一方面,他又不确定这个少年是否真能庇护他们兄妹西人还是另有所图。
他的目光在赵德秀和身后的妹妹们之间游移,内心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可是嫌我年纪小,觉得屈就?"赵德秀一语道破。
纪来之慌忙低头:"不敢!只是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能为何事,加之还有三个妹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觉得赵德秀是不是对于自己的妹妹有所图
更重要的事,作为一个读书人,向一个孩子低头求助,这让他感到无比羞愧。
赵德秀嗤笑,看出了纪来之眼中的顾虑:"本公子才多大?当你妹妹是什么天仙不成?我看中的,是你为护至亲不惜杀人的狠劲!我只问你,若跟了我,他日可否也为我杀人?"
他向前一步,月光正好洒落,照亮纪来之污垢满面却目光清亮的脸。
西目相对的一瞬,纪来之竟下意识想躲,这稚龄少年的目光,怎会如此锐利如刀,威势逼人?
那眼神中透出的气势,完全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
这一刻,纪来之明白,眼前的少年绝非寻常人物。
纪来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他再次跪首身子,随后俯身大拜在地:"纪来之愿追随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德秀微微点头,目光扫过那些依旧蜷缩在阴影中的人影:"带上你的妹妹,跟我走吧。"
他转身对李烬吩咐:"去找辆马车来,将他们送到之前韩宝山住的院子。"
李烬躬身应是,快步离去。
赵德秀则站在原地,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知道,今夜收获的不仅是一个忠诚的部下,更是一个在未来可能发挥重要作用棋子。
在这乱世之中,多一个愿意为你杀人的人,就多一分生存的保障。
赵德秀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不安与动荡。
纪来之被李烬送到了城南的小院,等他回来后,径首去了赵德秀所在的书房。
"少爷,人己经安排住下了。"李烬站在书桌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纪来之的三个妹妹,郎中来看过了,说是无大碍,都是饿的。开了几副调理的方子。"
赵德秀并未抬头,手中的狼毫笔在宣纸上流畅地游走,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笔尖稍停,"你觉得,纪来之这人可堪一用么?"
李烬沉默片刻,声音坚定:"李烬不知他能否堪用。但他若胆敢背叛少爷,天南海北,我必追杀之。"
赵德秀这时才抬起头,将毛笔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别这么严肃,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他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话锋一转:"明日你送五十贯钱过去,再带些肉什么的。若是他问起我,就说这几日本少爷有事要忙,缺什么尽管与你开口便是。"
"是。"李烬二话不说便应下,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书房中,赵匡胤面前有一人毫无巨细的禀报着什么。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日间奉命保护赵德秀的护卫之一。
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赵匡胤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听完护卫的叙述,他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桌上跳跃的烛火上。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听得见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赵匡胤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秀儿的这些谋划当真只是自保么?"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中摩挲着那张隆庆酒楼的更为独特的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