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潺潺,河岸的风都比陆路上的地方冷,带着潮气,往骨头缝里钻。
李秀云打了个哆嗦,随即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脸也冻得发青。
赵蛮搂紧了女儿,摸着她身上冰凉的皮肤,“咱们得赶紧赶路找个地方借宿,河边虽然水源充足,但大冬天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太冷了,他们需要一些厚实的衣物御寒,也需要食物充饥。
玉侬指着河,对着赵蛮商量。
“得弄点吃的,我刚看了眼,这河里有鱼,试试看能不能抓几条。”
李栓正也点了点头,这是眼下唯一能主动去做的事情了。
他沿着河岸寻找,捡了些树枝,用些尖锐的石头,仔细地削尖一头,做成了几根简陋的鱼叉。
呈文默默跟在他身后,也学着样子,削了一根更细小的。
河水浑浊,叉鱼不如想象中的方便。
只有偶尔根据鱼游过的痕迹来判断,当前位置是不是有鱼,看见了一条,使了力气叉下去,又一无所获。
玉侬和赵蛮也没闲着,沿着河岸找一些能吃的一切东西,只找到几个不过指甲盖大小的虾崽,拢共加起来也不过才七八只。
河水冰冷,时间稍微一长,李栓正的腿就冷得发麻。
接连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呈文也下了水,他身子轻,动作更灵活些,但力气小,鱼叉往往刺不深,即使碰巧扎到,那鱼一挣扎,也轻易脱逃了。
一次用力过猛,他甚至还差点滑倒在河里,弄得半身湿透,上岸后冷得牙齿格格打战,玉侬急忙将他抱在怀里取暖。
李栓正在岸边缓了缓,再次走进河里准备捕鱼。
接连几次还是没有成功,眼看着不大不小的鱼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躲着他走。
实在熬不住了上岸,坐在石墩子上有些沮丧地埋怨自己。
玉侬本想安慰两句,一转眼看见不远处慢悠悠地转出来四个人影。
他们穿着灰色的旧棉袄,上头打满了补丁。脸都很粗糙,脸上带着长年累月劳作而长出的深刻的皱纹。
为首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各个都提着棍棒,沉默地看着河滩上这五个比叫花子还狼狈的外乡人。
玉侬心里发紧,怕又是拦路抢劫的,不管是兵是匪,都不好对付。
这伙人径直朝着他们,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李栓正光着脚,三两步跑过去挡在了妻女和玉侬母子身前。
“哪儿来的?”
为首的中年汉子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逃荒过来的。”
李栓正挤出一点笑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什么攻击力,尽量和平地解决。
“过路的?还是想留在这儿。”
“过路,想去个西边讨个活路。”
为首的中年男人,抬手指了指脚下的河滩。
“知道这是啥地方不?”
李栓正摇头。
随即脸上浮现出屈辱又无奈的神情。
“老哥,我们啥也没有了,都让抢光了。”
“规矩不能坏。”
中年汉子依旧没什么表情,“外乡人从这儿过,取水歇脚,要么留下钱,要么留下东西。”
玉侬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
她走上前,先是指着车上那小半袋混合了棒子芯的玉米面,“大哥,这是我们最后的口粮,您拿去,求个方便。”
中年汉子瞥了一眼,嗤笑。
“太少了,顶个屁用。”
玉侬心一横,又指着那板车:“这车还能拉货,抵给大哥?”
旁边一个汉子用脚踢了踢车轮,摇头:“木头都快散架了,拉回去还得费我柴火。”
玉侬最后将目光投向那个从娘家带出来的、一路磕碰的不成样子的旧木柜。
这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了,木质尚可,上面还有模糊的雕花。
“这个柜子成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是好木头。”
为首的汉子摆手打断玉侬的话。
“这兵荒马乱的,要个空柜子有球用?”
中年汉子的目光在五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李栓正和半大的呈文身上停留片刻。
“没东西?也行。”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黄的发黑的牙,“看见那边坡地没?给我家挖排水沟,一天一顿稀的,营生做完了两清。”
玉侬觉得他们这么好说话,八成有诈。
赵蛮也觉得不妥,柜子是好柜子,怎么可能卖不上价钱,谁家嫁闺女娶媳妇不得请木匠打一个。
李栓正看着妻女,再看看玉侬母子,还是咬牙答应下来:“行,我干!”
那中年汉子见李栓正应下,黄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朝身后一个年轻人扬了扬下巴。那年轻人默不作声地走到板车边,像是看守,又像是防止他们逃跑。
“跟我来。”
中年汉子转身,引着李栓正和玉侬一行人往村子里走过去。
其余几人留在后头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他们被夹在中间,玉侬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给了他们短暂希望又带来绝望的河滩,搀扶着脚步虚浮的赵蛮,默默跟了上去。
呈文紧紧抓着玉侬破烂的衣角,李秀云则低着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起初还能看到一些紧贴着地面的、灰绿色的草疙瘩。
路赶了三天,越走这些东西就越少。
前方视野开阔,天也灰蒙蒙的,像一片巨大的,没有边际的网。
途中休息了一次,中年汉子扔过来半个不知道什么做出来的,几近黑色的干粮。
走了不知多久,好歹在太阳落山之前到了地方。
“到了。”
中年汉子指了指那片窝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以后,你们就在这儿做营生,是死是活,是挣是赔,全看你们的造化。”
玉侬看着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和窝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混合着些许汗味和难以言喻的味道。
窝棚群里,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在移动,听见动静偶尔有几个人抬头看他们这些新来者,但反应不大,仿佛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玉侬站定,抬起沾满尘土的脸,望向这片陌生的地界,他们以后可能就要在这儿做工,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