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阅览室的吊扇蜷在天花板上,转得有气无力,塑料叶片慢吞吞切割着午后粘稠得象蜂蜜的阳光,把细碎晃悠的阴影投在 摊开的笔记本上,字里行间都跟着漾起朦胧的光斑 。
她抬手柄额前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刚碰到耳尖就象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不是阳光晒得耳尖发烫,是斜前方忽然传来的脚步声,让心跳漏了半拍。
那声音她太熟了,是陈阳的帆布运动鞋踩在光滑瓷砖上,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沉稳利落,像小鼓似的,轻轻敲在阅览室安静的空气里,也敲在她心上 。
“林晓,这道微分方程再盯紧步骤二,分离变量时负号千万别漏。”
她指尖点在笔记本的红笔批注上,指甲盖轻轻蹭过“dx”的字母边缘,顿了顿,眼神里裹着点温软的叮嘱:“上次仿真考你就栽在这儿,三分白白丢了,这次可得把这个‘小陷阱’刻在脑子里。”
林晓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嘴角弯出个腼典的笑,耳尖却悄悄染了层粉:“穗儿姐,我瞅着这些x啊y啊的,就跟绕口令似的,在纸上转两圈我就晕头转向,总觉得它们故意跟我作对。”
“正常,我刚学那会儿,一道题卡了半宿,盯着公式都快看出花了。”
她猛地抬头,撞进陈阳含着笑意的眼眸里。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常服,领口的风纪扣系得严丝合缝,连袖口都捋得整整齐齐,额角却沁着层细密的薄汗,鬓角的头发还沾着几粒没拍干净的沙尘,显然是刚从训练场跑过来,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歇 。
“我整理的笔记,里面标了近五年真题的高频考点,还有易错步骤拆解。”
陈阳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轻轻扫过 的耳尖,带着点刚跑完步的轻喘,“你让林晓先对着例题过一遍,待会儿她看不懂的难点,我来补。”
林晓基础弱,尤其是数学,常常一道题要讲两三遍才能懂, 怕眈误她进度,每天除了日常训练,其馀时间几乎都泡在自习室。
可她自己还得准备西部计划的岗前培训材料,白天挤不出时间,就只能熬夜改,眼底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
陈阳大概是看出来了。从上周开始,他每天都会抽两小时来阅览室,说是“帮忙”的错题讲解揽过去,让 能趴在旁边改材料。
他握着笔的手悬在草稿纸上,笔尖飞快划过,数字和公式密密麻麻铺了半页,阳光斜斜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竟让那身板正挺括的牛仔服,都褪去了几分利落,添了好些温柔的烟火气 。
“穗儿姐!你快看看班长这笔记,比教材还清楚!”
林晓举着笔记本,像举着宝贝似的凑过来,眼睛亮得象浸了星光,连声音都带着雀跃,“你看这个错题旁边,不光标了正确步骤,还写了‘易混肴点:注意符号变化’‘下次注意:先通分再计算’,比我妈叮嘱我穿秋裤还细心!”
她随手往后翻,翻到中间一页时,目光忽然顿住——页眉空白处,藏着一行比正文淡了许多的小字:“ 可能也需要,重点题标红”。
字迹轻轻浅浅,象是趁着没人注意时匆匆写下的,生怕被人窥见这份藏在笔记里的小心思 。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赶紧把笔记本还给林晓,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水早就凉了,可脸颊却烫得厉害。
陈阳刚好抬头,撞见她泛红的耳尖,嘴角弯了弯,没说话,只是起身去了走廊尽头的热水房。
等陈阳回来时,手里多了杯冒着白汽的甜豆浆,透明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往下淌,在桌面晕开一小圈湿痕。
他放杯子时动作极轻,象是怕碰碎了什么宝贝,指尖刚碰到桌沿就收回:“刚在食堂打的,甜口,你上周说训练完喝这个最舒坦。”
她想起上周训练间隙,自己对着队友抱怨了句“要是能喝杯热甜豆浆就好了”,不过是随口一提的话,竟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她攥着杯子抬头,刚要开口说“谢谢”,却见陈阳已经转了身,正半蹲在林晓身边讲题——正是那道她讲了两遍,林晓依旧没吃透的积分题。
他声音压得温软,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一步一步拆解,连比划公式的手势都放得极轻,生怕挡着林晓看笔记,侧脸迎着光,连下颌线都透着耐心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自习室的灯光成了九月里最温暖的坐标。
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停下来皱皱眉,自言自语:“这里表述有点绕, 明天改的时候得注意。”
梦里全是戈壁滩的景象,黄沙漫天,却有个人牵着她的手,走在铺满阳光的路上,她想看清那人的脸,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身上多了件带着暖意的东西,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是陈阳常穿的那件常服外套。
她睫毛颤了颤,没敢睁眼,只感觉陈阳轻轻把外套往她肩上拉了拉,动作轻得象怕惊扰了她的梦。
然后,她听见他拿起桌上的材料,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轻,象是怕吵到她。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第一缕阳光通过窗户,落在陈阳的侧脸上。
他熬了一夜,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却依旧坐得笔直,手里捏着笔,正在材料上做批注。
她想起刚认识陈阳的时候,觉得他是个刻板又严肃的班长,训练时对谁都严格,可现在才发现,他的温柔藏在细节里,像春雨似的,悄无声息就润透了心。
“醒了?”
陈阳忽然抬头,撞进她的眼睛里,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不喊我?材料我核对完了,有几处表述我标出来了,你看看要不要改。”
“看你睡得香,不忍心。”
陈阳接过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又把一杯热豆浆放在她手边——还是甜口的,“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不敢抬头看陈阳,怕眼里的湿意被他发现,只是盯着材料上他写的批注,字迹工整,每一处修改都标注了原因,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陈阳,谢谢你。”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陈阳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谢什么,我们是战友啊。”
战友。心里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有点甜,又有点涩。
她知道陈阳心里装着戈壁滩的任务,西部计划是他们共同的目标,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些藏在笔记本里的小字、深夜的外套、温热的豆浆,象一颗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林晓的考研成绩出来那天,天上飘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却挡不住林晓的兴奋。
她想起这两个月的日子,想起林晓对着错题本发愁的模样,想起陈阳熬夜整理的笔记,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陈阳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笑,嘴角也扬着,眼底的笑意比窗外的阳光还暖。
林晓非要请他们吃饭,选了学校门口那家最火的小餐馆。
店里人多,热气腾腾的,林晓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还特意要了两瓶果汁,说是“庆祝我们的学霸情侣……不对,学霸战友!”
“情侣”的脸颊瞬间就红了,她赶紧端起果汁杯,低头抿了一口,果汁是冰镇的,却没压住脸上的热度。
她能感觉到陈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笑意,她不敢抬头,只盯着杯底的冰块发呆。
陈阳却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刚好能让桌上的人都听见:“我们现在是最好的战友,先一起把戈壁的事做好。”
她抬起头,撞进陈阳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玩笑,也没有躲闪,只是看着她,象是在说“等我”,又象是在说“我们一起”。
林晓没听出什么,还在兴致勃勃地说:“对对对!先去戈壁!等你们回来,我一定给你们办个盛大的‘庆功宴’,到时候可不许再当‘战友’了啊!”
陈阳看了她一眼,悄悄把她碗里的青椒夹到自己碗里——他记得她不爱吃青椒。
吃完饭,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香。
“培训材料都准备好了?”陈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恩,都弄好了,昨天交上去了。”
“那就好,别太累了。”
陈阳顿了顿,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林晓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想说“我没往心里去”,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反问:“陈阳,我们……真的只是战友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脸颊烫得厉害,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空气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她能感觉到陈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尤豫,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过了好久,陈阳才轻轻开口,声音比夜风还轻:“ ,我想去戈壁,想和你一起把那里的荒滩变成绿洲,完成你从小的梦想。等我们到了戈壁,把第一阶段实验做好,等戈壁滩上长出绿幽幽的树,到处开满鲜花,我就……”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嘴角扬着笑:“陈阳,你的心意太令我感动了,能跟我一起去戈壁,一起去受吃,一起等树长出来。”
陈阳愣住了,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胀。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动作很轻,象是怕碰碎了什么宝贝:“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晚风拂过,带着桂花的香气,两人并肩往前走,影子在路灯下慢慢重合。
可只要一想到身边有陈阳,想到两人心里装着同一个“让戈壁长绿”的目标,那些艰难险阻就都成了脚下的碎石,踩过去,就能看见更远的风景 。
他们哪里只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啊。是深夜自习室里悄悄披上的外套,是记在心里的甜口豆浆,是藏在笔记里的小心思,是彼此藏在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他们要一起扛过戈壁的风沙,一起在荒滩上种下第一棵树苗,一起等种子发芽、开花,把荒芜的土地,变成满是生机的家园 。
她指尖抚过熟悉的字迹,一页页往后翻,翻到最后一页时,目光骤然停住:一行比之前深些的字迹落在纸页上,带着藏不住的温柔:“等戈壁滩上的第一棵白杨树冒出嫩芽,就告诉 ,我喜欢她……”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一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淡淡的墨迹。
她想起那个雨夜,陈阳没说完的话里藏着的期许;想起自习室里,他熬红的眼尾;想起戈壁滩上,即将升起的、属于他们的朝阳。心里像被浸了蜜的山楂,又酸又甜,软得一塌糊涂 。
窗外的阳光正盛,不燥不烈,像被揉碎的金箔,通过窗纱的细孔,轻轻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纸页上的字迹被晒得暖融融的,连带着那藏在字里行间的心意,都跟着亮了起来 。
纸页上那两行字被晒得暖融融的,墨迹仿佛都泛着光,一笔一画都清淅得能看见笔尖划过的痕迹——那是藏在时光里的心事,像颗被阳光吻醒的种子,在心底的土壤里悄悄扎根,在戈壁滩的风沙里攒着劲儿,更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正一寸寸抽枝展叶,终将长成能为彼此遮风挡雨的绿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