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卫府后园中,几个女子正在凉亭下说笑。
“姐姐,姐夫怎么还没回来?去临汾打了这么久的仗了,该不会受伤了吧?”
传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托腮问道,蔡琬眉眼灵动,面露愁容。
旁边着紫衣的董白闻言嬉笑:
“琬姐姐,天天姐夫长、姐夫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大兄的妻子呢。”
董白年岁与蔡琬相仿,活泼大胆。
“你既然这么关心你姐夫,不妨早点出城看看你姐夫到底是长了还是短了?”
蔡琬俏脸一红,眼波流转,反唇相讥:
“那就只有姐姐和蝉儿知道的,我哪清楚。”
说着看向一旁沉默的刁蝉。
刁蝉正在斟茶,闻言手一颤,茶水险些洒出。
她容颜清丽绝伦,双颊飞红,如今已经是妾室,私下里自然不避讳这些话语,只是红着脸低嗔道:
“琬姑子又乱说。”
蔡琰闻言放下手中书卷,轻轻去拍了拍蔡琬的脑袋:
“你再乱说,仔细你的皮。”
“未出阁的姑娘,满嘴不着调,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蔡琰今日着月白深衣,发髻松松绾就,只插一支玉簪,不施粉黛,已是人间绝色。
蔡琬看着姐姐从书房里走来,上前揽住她的手腕,吐了吐舌头:“白妹妹问的,姐姐怎么不打她?”
董白笑着躲到刁蝉身后:“蝉儿姐姐护着我呢!”
几人正嬉闹间,忽有侍女匆匆来报:
“夫人,郎君回来了,已到城门口!”
蔡琰放下手中书卷,面上虽还维持着镇定,眼中却已漾满喜色。
她理了理衣袖,对几个妹妹道:“我出去迎迎。”
“我们也去!”蔡琬跳起来。
“胡闹。”
蔡琰轻嗔:“郎君风尘仆仆归来,你们且在府中等侯。蝉儿,吩咐厨房准备饭食,秀娘去将郎君常换的衣物备好,琬儿……你就与白儿安生坐着,别添乱。”
蔡琬嘟起嘴,却也不再坚持。
蔡琰带着两个侍女出了府门,乘车往城门去。
马车颠簸,她的心也跟着起伏。
这一别半月,虽有书信往来,终不及亲眼相见。
想到临行前夜,耳鬓厮磨时,卫信对她说的情话,面上又是一热。
城门处已聚集了不少百姓,都是听闻卫信归来,自发前来迎接的。
蔡琰命马车停在人群外。
四目相对,卫信眼中闪过惊喜,随即翻身下马,大步走来。
周围的欢呼声、问安声,此刻仿佛都隔了一层,蔡琰眼中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郎君可算回来了。”
卫信在她身前停步,仔细端详夫人的面容,温声道:“让昭姬久等。”
二人并肩往府中走去。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在一处。
回到府中,酒水饭食早已备好。
卫信沐浴更衣后,来到前厅用膳。
蔡琰亲自布菜,蔡琬、董白、刁蝉也都围坐一旁,席间笑语晏晏。
“此番北上,连克数县,大胜而归,还得到子龙,乃一大幸事。”
卫信说起此行经历:“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更难得的是忠义双全。”
蔡琰为他盛汤:
“能得郎君如此赞誉,必是良将。”
“对了。”卫信想起一事:“子龙母亲不日将到河东,需准备一处清净院落,拨两个稳妥的仆妇照料。”
蔡琰点头:“郎君放心,妾身自会安排妥当。”
“恩,家中诸事有昭姬,我放心。”
饭后,卫信与蔡琰在书房对坐。
烛光下,蔡琰将月馀来府中事务、安邑民情一一禀报。
她言语清淅,条理分明,竟是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有昭姬在,我可无后顾之忧矣。”
卫信握住她的手,由衷说道。
“自古以来,深宅大院,多是妇人相害,夫人能统筹诸女,不使生出嫌隙,也算是难得了。”
“那也是夫君的福分,蝉儿听话,白儿年纪尚小,凡事都依从妾身。”蔡琰低头微笑,烛光在她长睫上投下浅浅影子。
“她们依从妾身,妾身只需依从郎君就好。”
“恩,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窗外月色正好,满园花香随风潜入,当今正是:
良将归附龙虎会,佳人执手月华明。
唯有月色、美酒、美人不可姑负。
夜渐深了,安邑城万家灯火次第熄灭。
唯有卫府书房烛光,一直亮到很晚、很晚。
月色如水,洒在卫府后园的青石径上。
蔡琰命人在梧桐树下设了席案,带了一壶酒。
卫信换了一身家常的深衣,与她对坐。
“记得郎君还没当校尉时,喜好风雅。”蔡琰执壶斟酒,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也是这般月夜,妾身弹琴,郎君鼓瑟,多美好的日子啊。”
“如今天下大乱,恐怕这般时光会越来越少了。”
卫信接过酒盏,指尖摩挲着她的温凉手腕:
“昭姬的琴声,至今犹在耳畔。”
“我知晓昭姬喜好太平,可我等生活的就是一个乱世。”
“不止是白波贼、南匈奴,听闻皇帝已经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皇帝驾崩,天下只怕会乱的更厉害。”
“我必须拥有保护昭姬的力量,为此忙于军务,不舍昼夜,还望昭姬担待。”
三巡酒过,蔡琰白玉般的面上渐渐染了胭脂色。
她本不善饮,今夜却格外贪杯,月光通过梧桐叶隙,在她发间簪子上流转,那支玉簪不知何时松了,青丝如瀑垂落一绺,贴在腮边。
她忽然倾身向前,眼中水光潋滟,比盏中酒色更醉人。
“半月前郎君出征,我抄了半月的《诗经》。抄到‘君子于役,不知其期’,竟不知泪水滴湿了竹简。”
卫信怔然,从未见夫人如此直抒胸臆。
平日里的蔡琰,总是端庄秀丽,克制情绪的。
蔡琰忽又轻笑,抬手将那一绺散发别到耳后。
这个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此刻因着醉意,显得格外慵懒娇软。
指尖划过耳垂时,那一点胭脂红竟蔓延至颈侧,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汉代是有蒸馏酒的,不是传闻中的只有低度数酒。
只不过高度酒是给王公贵族喝的,老百姓喝不到。
“郎君,我醉了。”蔡琰承认得坦率,眸光却清亮如星。
“可醉了好,醉了才敢说……日日盼君归,不敢告人知。”
夜风拂过,梧桐叶沙沙作响。
她微微瑟缩,卫信解下外袍为她披上。
蔡琰顺势将脸埋在卫信衣襟间,深深一嗅,像只贪暖的猫儿。
“昭姬。”卫信低声唤。
她抬起头,眸中映着漫天星月。醉意让那总是收敛着的书卷气,化作了眼波流转间的媚色。
夜深海棠承露,月下幽兰吐芳。
翌日天明,夫人曲径幽处,挂满白霜。